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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阿娜趴在巨虫背上,紧紧地抓着环脊的前缘,唯恐虫子突然钻进沙中,到时候她该怎么办呢?不过,撒旦并没有钻到地下,也完全没有改变方向,依然笔直地快速行进。什阿娜终于回过神来,她知道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分裂之神的祭司严格禁止这种行为,但是古代的弗雷曼人也会这样驾驭巨虫。他们站在撒旦的背上,手里拿着两根长钩,钩端挂住巨虫的环脊,以此作为支撑。无论书面历史还是口述史,均有关于弗雷曼人驭虫的记录。然后,拉科斯的教会颁布教令,称弗雷曼人的这种行为在当时并无不妥,然而此后雷托二世同沙漠的神结合,因此绝对不允许以任何方式贬损散落沙虫体内的雷托二世。

巨虫驮着什阿娜,以惊人的速度奔向了云雾蒸腾的科恩城,庞大的城市立在缥缈的远方,好像一座海市蜃楼。什阿娜破烂的长袍抽打着打满了补丁、单薄的蒸馏服,抓着环脊的手指已经开始疼痛。巨虫口中呼出的臭氧温度极高,肉桂气味浓重,随着风一阵阵从她的身上吹过。

科恩的景象逐渐清晰确切了。

什阿娜心想:那些祭司看到我这个样子,肯定会大发雷霆。

她看到了低矮的砖石结构,那是第一排坎儿井,后面是一个扁圆形的全封闭式沙表水渠,再后面是梯台式花园的墙面和一座座捕风器的巨大侧影,然后就是教会的神庙,另外周围还有一道道清水屏障。

短短一个多小时就来到了这里!这要是步行过来,得一天的时间!

她的父母和村里的村民来过这里很多次,为了换一些东西,也为了一起来跳舞,但是什阿娜只跟他们来过两次。她基本上只记得跳舞的事情,还有之后混乱、暴力的场景。科恩的恢宏广阔令她目瞪口呆。这么多房子!这么多人!这样的地方,撒旦肯定伤害不了。

然而,虫子依然直直地向前冲去,仿佛要冲过坎儿井和水渠一样。什阿娜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眼前的城市不断升高,她心中的赞叹压过了惶恐。可是,撒旦仍然向着前方冲去!

虫子突然停了下来,两侧是它挤出来的沙堆。

坎儿井的井口距离沙虫大开的口器不足五十米。什阿娜听到撒旦体内深处的熔炉轰隆作响,嗅到了巨虫呼出的炽热的肉桂气味。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旅程结束了。她慢慢地松开了抓着环脊的手,站在那里,以为虫子还会继续活动,然而撒旦一动不动。什阿娜小心翼翼地滑到沙地上,然后站在了原地。现在它会动了吗?她有点儿想要跑到坎儿井那里,却又被巨虫迷住了。什阿娜踉踉跄跄,绕到了虫子的正面,望向了可怕的口器内部。虫口外缘是一圈透亮的牙齿,里面是来回翻腾的火焰,灼热的气息裹挟香料的气味,从她身上吹过。

她像之前发疯似的冲上虫背那样,激动地一边大喊,一边朝着巨虫恐怖的口器挥舞拳头:“去死吧,撒旦!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们?”

她曾经听到妈妈也说过这样的话,当时是因为沙虫毁了他们的一处菜园。什阿娜从未质疑过“撒旦”这个名称,也从未想过妈妈为什么会那么愤怒。他们是拉科斯星球最没有价值的废物,她自己也知道这件事情。她的同胞先是信仰撒旦,而后是夏胡鲁。然而,沙虫终究是虫子,而且常常比寻常的虫子可怕。黄沙漫漫的星球全无正义可言,只有危险潜伏在这里。她的同胞之所以被迫搬到凶险的沙丘上,或许是因为贫穷和祭司的担忧,但是他们依然像弗雷曼人那样,不屈不挠,隐忍不发。

然而,这次撒旦打败了他们。

什阿娜发现自己站在了通向死亡的路上,她的思想在当时还没有完全成熟,只知道自己做了一件疯狂的事情。很多年之后,经过姐妹会的教导,她的心智成熟后,才意识到自己当时是被孤独吓昏了头脑,想让撒旦送自己去和遇害的亲友做伴。

巨虫的身下传出了摩擦的声音。

什阿娜捂住了嘴巴,险些叫了出来。

虫子缓缓动身,退后了几米,掉头沿着来时的轨迹边缘加速离开了。随着巨虫的远去,虫身与沙地的摩擦声渐渐消失了,这时什阿娜才注意到了另一个声音,她抬头望向了天空。祭司的扑翼飞机扑棱扑棱地飞来,影子从她的身上掠过。飞行器朝着沙虫的方向飞去,在清晨的阳光中闪闪发光。

什阿娜的心中产生了一种非常熟悉的恐惧。

是那些祭司!

她死死地盯着那架扑翼飞机,看到它在空中停了一会儿,然后便飞了回来,慢慢落在了附近一块被沙虫压平了的沙地上。她闻到了润滑油的味道,也闻到了扑翼飞机燃料令人作呕的酸味。那个东西好像一只巨大的昆虫,趴在地上,对她虎视眈眈。

扑翼飞机的一扇舱门打开了。

什阿娜挺起胸膛,坚定地站在原地。好极了,他们以前就抓到过她,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她都知道。逃是绝对逃不掉的,毕竟那些祭司驾驶着扑翼飞机,他们想去哪里去哪里,想看什么看什么。

两位衣着华丽的祭司走下扑翼飞机,向她跑了过来。两人穿的都是白底金纹紫绣边的长袍,来到什阿娜跟前,便赶忙跪在了她的脚下。她闻到了他们汗水的气味和身上麝香一般的美琅脂熏香。两个年轻的祭司和她印象中的祭司差不多——神态和蔼,手上没有茧子,也不在乎流失水分。二人的长袍下面都没有穿蒸馏服。

什阿娜左前方的祭司,眼睛与她同高,说:“夏胡鲁的孩子啊,我们看到你的父神将你从他的国度带到了这里。”

什阿娜并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祭司都是一些可怕的人。父母和她认识的所有成年人,都通过他们的言行举动令她把这个道理深深地记在了心里。祭司拥有扑翼飞机,无论你是否触犯了法条,祭司心血来潮之间,都会将你喂给撒旦。她的同胞知道很多祭司的事情。

什阿娜看着眼下跪着的男子,后退了两步,张皇地看了两眼周围的情况。应该往哪边跑?

说话的祭司举起了一只手,乞求道:“不要走。”

“你们都是坏蛋!”什阿娜叫破了喉咙。

两名祭司闻声,慌忙低头趴在了沙地上。

远处,阳光从城市高楼上的镜片折射了过来。什阿娜看到了那些东西,她知道这些闪光是怎么回事,祭司总是会在城市里看着你。如果看到了镜片的反光,那就是告诉你不要太出风头,要“乖一点儿”。

什阿娜的两只手握在了一起,放在了身前,希望能让自己停止颤抖。她瞥了一眼左面,瞄了一眼右边,然后看了看跪在自己脚下的祭司,不太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