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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必须像雄鹰统治下等鸟类一样,依靠敏锐的眼睛和锐利的尖爪统治他们。”

——厄崔迪(见于贝尼·杰瑟里特档案)

天亮了,特格从一条大路旁边藏身的防风林里走了出来。这条路宽阔平整,经过了射束硬化,路面没有任何植物。特格估计这大概是一条十车道,适合驾车行驶,也适合步行,不过这个时候路上大多都是步行的人。

他掸掉了衣服上大多数的灰尘,除去了所有能够体现军衔的东西。灰白的长发已无平日的齐整,他只能用手梳理了一下。

路上的人正在朝着伊赛的方向走去,他们需要穿过数公里长的山谷,才能抵达那座城市。天空万里无云,微风拂过他的脸,吹向了他身后远方的大海。

经过了一个晚上,他终于适应了自己新的意识。各种事物在他的第二视野中一闪而过,他在事情发生之前便可以事先获知,因而知道自己每一步必须怎么走。他明白,这种能力的背后是一种危险的反射机制,如果不加以克制,很有可能做出肉体无法承受的高速动作。理性无法解释这件事情,他感觉自己好像走在刀尖之上,随时都有丧命的危险。

他苦思冥想,然而仍旧不知道自己在那台刑讯仪上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类似圣母在香料之痛中经历的事情?可是他感觉自己有关过去的回忆中并没有出现他者记忆,他觉得各位圣母也不可能拥有他现在这样的能力。第二视觉让他能够知道自己即将感知到什么东西,这种视觉像是一种新的真理。

特格的门泰特老师总是告诉他世间存在一种鲜活的真理,普通的事实无论怎样排列,这种真理都不会受到影响。这种真理有时蕴含在寓言和诗歌之中,而且时常与人们的期待相反,他听到的是这样的说法。

他们说:“这是门泰特最难以接受的经历。”

特格此前始终没有表达过反对的意见,现在则不得不承认这句话说得确实有道理——他感觉那台刑讯仪将自己猛地推进了一个新的现实世界。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个时候走了出来,只知道自己现在能够融入步行的人流之中。

路上的行人大部分都是菜农和果农,身后拖着一筐一筐的瓜果蔬菜,菜筐下面是廉价的浮空装置。他感知到了那些蔬果,饥饿感因而在他的体内造成了一阵剧痛,不过他强迫自己忽略了这些痛感。特格在贝尼·杰瑟里特的军队服役期间,曾经去过更加原始的星球,见过农民牵着下了药的牲畜,眼前的景象似乎并无二致。这些行人让他看到了古代和现代奇怪的混合——农民步行,非常稀松平常的设备载着农作物飘在他们后面。如果没有这些浮空装置,这个场景和人类上古时代的日常生活也并没有什么区别。不过役畜就是役畜,即便产自伊克斯工厂的生产线,也改变不了役畜的本质。

特格利用他的第二视觉选中了一名农民,那人身形矮壮,皮肤黝黑,五官深邃,满手老茧,大步流星的姿态给人一种特立独行的感觉。他拖着八个大筐子,里面装满了皱皮的瓜。特格追上了农民的步伐,筐里散发出来的清香令他痛苦地咽着口水。特格一言不发地走了几分钟,然后贸然问道:“去伊赛这条路最合适吗?”

“这条路可不近。”男人说道。他的喉音非常明显,言语之间有一些谨慎。

特格看了一眼那些菜篮子。

农民用余光看着特格,说道:“我们是去集市中心,他们再把这些瓜果蔬菜送到伊赛。”

两人说话之间,特格却发现农民把自己连推带赶地带到了路边。男人瞄了一眼后面,头轻轻向前点了一下。三个农民从后面走了过来,用高大的菜筐把特格和那个农民严严实实地围在了里面。

特格顿时紧张了起来,他们要干什么?不过,他没有觉察到恶意,第二视觉在他周围没有发现暴力活动。

一辆重载陆行车从他们旁边飞驰而过,丝毫没有减速。特格之所以知道重载陆行车经过,是因为他闻到了燃油燃烧的气味,看到了菜筐被风刮动,听到了发动机强劲的震动,感觉到了四个农民的紧张。菜筐围起的高墙完全挡住了过往陆行车的视线。

“霸撒,我们一直都在找您,想保护您来着。”他身旁的一名农民说,“很多人都在抓您,不过这边没有那些人。”

特格听到这话,大为惊讶,视线突然转向了那个男人。

“我们在伦迪泰跟您打过仗。”一个农民说。

特格咽了一口唾液,伦迪泰?他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那次只是一场小规模的冲突。

“实在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特格说。

“不知道更好。”

“谢谢你们。”

“绵薄之力而已。”

“我必须去伊赛。”特格说。

“那里很危险。”

“哪里都很危险。”

“我们就知道您要去伊赛。马上就会有人过来,您不能这么光明正大地过去。啊哈,他来了。霸撒,我们没在这里见过您,您也没来过这里。”

另外一个农民接过了同伴的货物,把两排菜筐的拖绳扛到了自己肩上,特格最先遇到的那个农民推着特格从绳子下面钻进了一辆深色的陆行车。特格瞥到了光亮的塑钢和合成玻璃,陆行车只在特格上来的时候短暂地减缓了速度。门猛地关上了,他独自一人坐在一辆陆行车的后排,身下是一个柔软的座位。陆行车迅速提速,很快便将步行的农民甩在了后面。特格周围的车窗经过了暗化处理,外面的景象看得并不真切,前面的司机也只能看到一个朦胧的人影。

特格被抓住之后,一直都没有机会好好放松一下,车内温暖舒适的环境险些让他进入了梦乡。他没有觉察到任何危险,身体由于之前的剧烈运动还在疼痛,刑讯仪刺激产生的痛感也还没消失。

不过,他提醒自己现在必须保持清醒,保持警惕。

司机歪向一侧,没有回头,对着身后说道:“霸撒,他们为了抓您已经找了两天两夜。有人觉得您已经离开伽穆了。”

两天?

他中弹之后,他们对他做了什么手脚?他竟然失去了这么久的意识,却只是让他更加饥饿。他想在自己的视觉中心唤出身体内置的时器,但是时器只是闪了一下便消失了,刑讯仪事件之后,每次都是这样的结果。他的时间感知和相关的参照物都变了。

所以有些人以为他已经离开了这颗星球。

特格没问谁想抓他,那场袭击和之后的刑讯,特莱拉人和离散之人都参与了。

特格看了看这辆车,这是大离散之前生产的老款陆行车,内饰很漂亮,带有伊克斯工艺最为精良的厂商的标志。他从来没有坐过这款车,但是他非常了解。修复工匠会把这些车维修一新,无论是恢复车辆原本的状态还是改装,目的都是找回古时的那种卓越观感。特格听说这种车时常被人遗弃在奇怪的地方,例如涵洞、机械仓库、农田抑或破败的建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