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江堤

“城门开后, 府君就带人去江堤查看情况了。”这话褚旻说得理所当然,丝毫不觉得这安排有问题, 可闻斐听了却有种说不出的微妙来。

诚然,江堤决口是大事,今次水灾也是由此而来。但如今雨过天晴,上涨的水势已经退了个七七八八,这时候又有流民和疫病的问题当前,怎么看决堤的事都得放在稍后的位置。真要派人处置,也该是府君在此主持赈灾,而褚旻这个别驾副手去查看江堤。

眼前这情形,让闻斐有种主次颠倒的怪异感, 可偏偏褚旻这个当事人没有察觉。

不过小将军到底不通政务,闻斐前世也只是个普通人,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这种安排的不妥。毕竟褚旻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事情也被有条不紊的安排下去, 眼下看着都还不错。

闻斐想了想, 到底还是按下了心中疑虑,等城外局势彻底平复之后, 便与褚旻一起去城外看了看流民的情况——闻斐和褚曦入城不过两日, 入城前她们也曾看过流民情况, 那时还不太糟糕。可短短两日一场暴雨过去, 流民中染病的人却是陡然上升。

两人一路走一路看,最后在心中略微一算,发现生病的人竟有十之二三。别看这样说着感觉不多,可城外汇聚流民数万,生病的人就有数千近万了!

褚旻私下便与闻斐说:“这么多人生病,城里的药材肯定不够了。”

他说话间眉头紧皱, 脸上隐约懊恼,显然是后悔城门开得晚了——他实在没想到邱将军在闻斐面前认怂认得这般干脆,早知道不必等闻斐的亲卫入城,就能提前一天接手驻军打开城门。而对流民有了安置之后,昨日那一场暴雨或许也能避免,至少可以让流民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闻斐看得出,褚旻是真有心为这些流民做些什么的。或许是自幼读的圣贤书引导,也或许只是想在这场天灾中将功赎罪,总归他是有心挽回的。

面对认真做事的褚旻,即便他对自己的态度算不上好,闻斐也还是开口安慰了两句:“许多人只是淋雨染了风寒,让大夫尽快甄别出来,熬些姜汤或许也能撑一撑。也幸好城门开得早,否则这么多人耽搁下去,不是疫病也能拖成疫病了。”

褚旻闻言诧异的看她,有些不可置信的反问:“姜汤有用?!”

在褚旻这样的世家子看来,生病了就该吃药,病好后还得喝药调理。姜汤什么的,至多就是刚受寒时喝点驱寒用,真病了谁也不会拿它顶事。

可事实上药材昂贵,平民百姓中真喝得起药的却是少数。尤其风寒这种常见的病,只要不是严重到一定程度,谁也舍不得看大夫抓药。这种时候能有碗姜汤喝已是不错了,更多的人却是连熬碗姜汤都觉得费柴费姜,索性咬牙硬抗过去。

闻斐没有这样的经历,但她曾经获得的信息量却不是褚旻能比的,因此多半也能猜到一二。再加上现代时感冒确实算不上大病,便点头道:“先试试吧,病情重的再用药。”

褚旻就觉得那“试试”很不靠谱,想了想说道:“不然还是去其他地方调些药材来吧。”

闻斐无语般看着他,反问道:“附近城镇全都被水淹了,莫说存的药材有没有被水泡过,就算还完好,哪里又能匀得出多余的药材给你?”

这话说得很是,有些想当然的褚旻顿时就蔫儿了,转过头又问闻斐:“那朝廷会来赈灾吧?粮食、药材这些,什么时候能到?”

这闻斐哪里知道?她都不知道江南这些官员有没有及时将灾情上报!

不过今次水灾这般严重,又有她这个皇帝心腹恰好南下,想来地方官知道事情瞒不住会尽快上报吧。可即便如此,要长安做出安排并将赈灾物资送到,至少也得一个月光景。她们暂时是等不到了,眼下只能用手头的物资凑合。

话问出口,褚旻自己也知道是问了句傻话,讪讪转头就对身后跟着的属下道:“让人多支几口大锅,再让人去城里把葱姜蒜这些多收罗一些,能发汗的全都要。”

下属跟在两人身后听了一路,自然知道要这些做什么用,因此答应一声就匆匆去办了。

等人走后,闻斐四下环顾一番,又对褚旻道:“赈灾需得开仓,江州粮仓中存粮几何,褚兄可知?咱们是不是要去粮仓看看情况?”

褚旻闻言却有些踌躇:“这,朝廷没有命令,地方官无权开仓。而且粮仓的钥匙在仓曹那里,没有府君命令,他也不会将钥匙给我。”

前一条闻斐也听过,不过事急从权,官仓中的粮食用于赈灾,朝廷事后多半都不会追究。但褚旻的后一句就让闻斐惊讶了,她扭头看了眼正从城中运出的一袋袋粮食,指着那边问褚旻道:“既然官仓未开,这些粮食又是从哪里来的?”

褚旻不甚在意的样子,随口答道:“那些啊,是我们自己临时凑的。”

这答案就很财大气粗了,闻斐听罢都不知说什么才好。

也就在这时,有人匆匆跑来,对褚旻道:“大人,府君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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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府君姓罗,城门一开便带着人去查看江堤了,回来得倒是挺快。

闻斐入江州不过两日,这也是头一回见到罗府君。却见他三十几许的年纪,身形修长面容清癯,留着文人常见的五缕长须,穿一身玄色官袍,看上去倒是颇有威严。见到闻斐也主动迎了上来,冲她行礼道:“下官见过大将军,此番多谢大将军相助。”

罗府君的态度客气中带着几分疏离,并不因闻斐帮忙打开城门就格外感激亲近,与朝中文官对待闻斐的态度倒是一般无二。

闻斐也不觉冒犯,只目光迅速在罗府君身上扫过一圈,最后落在他沾满泥泞的靴子上:“罗府君客气了,不过举手之劳而已。”说完微顿,才又道:“我听闻城门打开之后,府君立刻就带着人去查看江堤情况了,不知江堤那边现状如何?”

罗府君闻言却是眸光微顿,仿佛欲言又止,最后也只一笔带过:“江堤破了一段,但好在水位已经降下去了。”说着便看向褚旻,又问他道:“褚别驾,赈灾之事安排得如何了?”

闻斐能看出罗府君态度有异,褚旻也看出来了,听问答道:“已经安排人煮粥施药了。”说完紧接着又追问道:“府君,江堤塌了多少?近来天气多变,昨日便下了一场暴雨,说不得这几日还有雨。江堤那边轻忽不得,还得尽快安排人修补才是。”

罗府君听罢仍旧不答,直到褚旻再三追问,他才无奈般说道:“江堤那边恐怕暂时动不得了。”说完顿了顿,才解释道:“那堤坝不是被水冲坏的,而是被人蓄意炸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