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华微纸贵

话音刚落, 笑声迭起。

那些笑语不含恶意,仿佛只是看见稀奇事,单纯好奇惊讶, 就像一群人看见两只狗上桌吃饭。

孟河泽因此更气恼。

循声回头, 见湖畔垂柳下, 水榭里, 一群少女或坐或立, 言笑晏晏。另一群鲜衣少年围着她们, 有的打扇子,有的捧瓜果点心,对两个外门弟子指指点点。

孟河泽脸色一红,双拳攥紧。

宋潜机忽问:“我刚才说什么?”

孟河泽深吸气,拳头缓缓松开:“突破在即, 戒急躁、戒动气。”

“若觉为难, 你不如先回去。”宋潜机劝, 是为他好。

孟河泽反被激起好胜心, 誓要借此磨炼定力。

宋师兄能不为外物所扰, 我就做不到吗?

两人渐行渐远。

水榭里笑声依旧。

陈红烛坐的位置恰好背对湖面, 不曾看清是哪两位外门弟子, 闻言只皱眉。

如果说这话的是旁人, 或许是句无心戏言, 但说话人坐在她对面,正神色得意,耀武扬威, 就像暗讽华微宗没规矩, 对外门弟子管束不力。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 然而各派住进华微宗, 对外门的情况已略有耳闻。

华微宗外门以“不服管教”出名。

同样的脏活累活,在这里要给两倍价格,才有外门弟子肯做。那些弟子对宗门缺乏奉献精神,所有的尊敬爱戴,只倾注在一个人身上。

陈红烛心中烦闷,她知道这一切改变的罪魁祸首是谁。

偏偏束手无策。

她转移话题:“丰紫衣,你刚才说要赌,到底还赌不赌?你该不是怕了吧?”

她对面坐着的少女身穿紫裙,颈戴银铃圈,鬓角一朵琼玉花怒放。

笑起来花枝乱颤,铃铛轻摇,艳光四射:“当然要赌!这颗珠子是南海鲛王珠,有分水破浪、震慑海兽之奇效。我也是机缘巧合,才得这一颗。今天你们华微宗谁有本事,尽管拿去!”

一颗浅碧明珠放上玉案,内里似有碧波流转,照得整座水榭熠熠生辉。

“我为师妹添个彩头。这块云纹玉佩刻有小型防护阵,可挡金丹修士一击。”她身后一位少年故作谦虚道,“不是什么值钱东西,给诸位赏玩。”

有这两人打头,其他各派纷纷上前:

“我也来添一样。”

“那我也献丑了。”

不过片刻,玉案便堆满各色法器异宝,不仅实用贵重,更要精美好看。

华微宗独霸天西洲,看似风光无限,但天西洲是四大洲内灵气最稀薄,地域最小的一洲。

其他三洲有青崖书院、红叶寺、仙音门、紫云观、大衍宗等等一流宗门,更有赵、刘、卫、丰诸多叶大根深的修真世家。

不管轮到谁做登闻大会的东道主,总要面临一些“考验”。

大会开始前,年轻一辈便以聚众玩乐之名,暗中较劲,既拼财力,又逞本事。

陈红烛身旁跟着七八位华微宗弟子,都是各长老、峰主的亲传,此刻也拿出各自宝物。

表面豪气干云,有人传音问陈红烛:“大小姐,这万一输掉了,能找大师兄报账吗?”

陈红烛气的传音大骂:“输了还有脸报账?事关门派荣辱,输了都给我面壁断山崖!”

东道主怎能输?

这是年轻女修们挑头的场合,就算闹得过分些,说句“小姑娘不懂事,没轻没重”便罢,不会伤表面和气,影响大局。

袁青石没有来。类似青崖学院院监子夜文殊、和其他门派顶立门户的大弟子,也都没有出面。只坐在湖心亭,隔着半座湖,一边饮茶论道,一边远远留意她们。

青崖六贤没有来,则是因为在宋院门口丢了脸,还没找回场子,怕被人笑话。

“现在赌注有了,不知怎么个比法?”陈红烛道,“随便你们说!”

丰紫衣笑吟吟道:“登闻雅会比的琴棋书画,我们不必再比。若比写符,都比不过书院的师妹师兄们;比炼丹推演,更比不过紫云观;比驾驭灵兽,你们也比不过我大衍宗……各派各有所长,比这些专精的不公平,就比一样大家都会的吧,谁也别占谁便宜。”

众人纷纷称是。

陈红烛:“那就比最基础,我们人人都学过的功法!”

丰紫衣转头望湖。

晚霞漫天,瑶光湖金光粼粼,碧波千倾。湖心亭边新发几簇荷叶,风中轻摇,亭亭玉立。

她说:“不如我们各派出一个人,比轻身术。谁最先折下湖心亭边一片莲叶,就算谁胜,这些彩头,任他随便带走。当然,不能用任何法器增速!”

陈红烛心想,这分明还是你们大衍宗占点便宜,谁不知道你们初学御兽时,最先学被灵兽追赶如何逃命,人人练得好轻身术。

但东道主要发扬风度,她向身旁看了看:“可以。”

今日带来的弟子,她专挑了不同领域有一技之长的,其中一位峰主亲传弟子擅长快剑,身法也很快。

各派同门不必商量,彼此知根知底,转眼间已经决定人选。

他们走出水榭,暗自运气蓄力,来到湖畔垂柳下。

***

宋潜机缓步徐行,他离湖很近,衣摆已沾湿。不时停下,捡起几颗砂石,蹲下摸摸泥土,闭眼感受片刻,起身继续走。

他神色专注,任由湖畔往来络绎,仿佛只有他一个人、和这一片湖。

而孟河泽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有人抱着毛茸茸、雪白可爱的三尾猫出来溜,他想世上竟有如此乖顺亲人的灵兽,不知什么品种。自己打工时喂的真是灵兽吗,怎么全都一副凶神恶煞随时咬人的模样。

有人向同伴显摆法器,光彩闪烁,他骄傲地想,都不如我的红玉佛珠好看。

有人在交换丹药,药香随风飘飞,他可惜地想,自己没什么能换的。

有人在念诵诗文,声音不大,却有劲气冲击,震得人耳膜生疼。他不忿地想,这应该是青崖书院、六咸的同党,不,同窗们。

有人拿着符笔凌空描画,笔锋过处,半空中有微光闪现。他担心地想,他们应该是符修,看上去都挺厉害。宋师兄也报了书画试,怎么从没见他提笔练过?

不止华微宗内,书圣要来的消息传开,大半个修真界的符修都聚在华微城。

宋潜机之前进黑店,一张养气符能当二百灵石使。这才短短数日,养气符、聚气符等最基础的符箓已经开始降价。

符纸、符砂、符笔的价格反而飙升。各路符师斗法,竟造出修真界一次贸易奇观,人称“华微纸贵”。

孟河泽沿湖而行,一路异彩纷呈,仿佛一轴长卷在他眼前缓缓展开。

他心中滋味莫名。自己与他们分明活在一个世界、一般年纪同走仙途,修炼资源却天差地别,简直不像一个物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