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负心薄幸

乾坤殿内垂下的红绸、红纱被“百花杀”的剑气搅碎, 好似鲜血漫天泼洒。

众人还未反应,那两道人影一晃而逝,已冲出殿门。

大殿只留下卫湛阳的嘶喊声回荡:“救我——”

“湛阳!”

“红烛!”

虚云真人和卫真人身形最快, 将两人截在逝水桥上。

众宾客哗然, 随之奔出大殿。

玉案被撞翻、酒盏被踏碎。庄严喜庆的殿宇,霎时一片狼藉。

人们从失魂落魄的妙烟仙子身边掠过, 无人关心安慰她,甚至无人在意她。

兵荒马乱中, 宋潜机悠悠起身, 微晃了一下。

纪辰和孟河泽一左一右搀起他。

宋潜机不情愿地挣扎两下:“干什么, 我像喝多了吗?”

蔺飞鸢凑近问:“那你懂不懂种地?”

宋潜机:“特别懂嘛!”

蔺飞鸢招手:“醉大了,架走!”

纪辰:“好嘞!”

宋潜机清醒的时候, 会谦虚地说只懂皮毛,千渠农民中的耕作高手都是他的老师,都比他精通。因此千渠以农为本,修士从不轻视凡人。

现在他被人架走,还回头招呼:

“子夜道友,外面出事了, 你不去看看吗?”

子夜文殊没说话,默默站起身。

青崖诸生对宋潜机露出感激的亲切笑容。如果院监不愿去,他们想看热闹也不能去。

涌向逝水桥的宾客们, 大多都抱着这般“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情。

订婚当日, 女方拔剑追砍未婚夫。

修真界千年不遇的奇事,背后该有何等复杂的恩怨情仇?

桥上铺着锦缎,如一道长虹。

桥头一树桃花雪中盛放, 落英缤纷。

云海涌涌, 风烟聚散。

卫湛阳被卫真人挡在身后, 匆匆吞下止血灵丹。

他发冠不知丢在哪里,鞋也跑掉一只。披头散发,一手捂紧伤口,礼服上满是血污。

他本不至于如此狼狈。

陈红烛那一剑来得太出人意料,刺醒他眼看就要成真的美梦。

为什么?他们分明要达成共识了。

虚云也想拦下陈红烛,但后者双目泛红,横剑颈前:“都别过来!”

“红烛,你干什么?!”虚云又气又急,深觉面上无光,“放下百花杀!”

陈红烛不为所动,长剑在颈间划下一道血痕。

华微宗众人顿时惶急。

卫湛阳心思一转,既然已经撕破脸面,就看谁能先发制人:“陈红烛,你想杀了我,好去找他对吧?”

他抬手指去。桥头众人大惊,都怕沾一身腥,争着向后避,似大海退潮。

原地不动的宋潜机等人如礁石般显露出来。

卫湛阳的手正指向宋潜机。

一阵窃窃私语声响起,谁也不知道陈、卫两人在后殿发生了什么,但显然情势危急,眼下什么都可能发生。

陈红烛放走外门弟子的事,虽被华微宗封锁消息,仍挡不住风言风语传出。

骊英莫名有些慌张:“喂,这是你们卫家和华微宗的事,你不要含血喷人啊。”

卫湛阳恰好喷出一口血,很是应景。

宋潜机站在桃花树下:“都看我做什么?”

“看你好看。”蔺飞鸢没好气道,心想你真是喝大了,不怕虚云那老匹夫恼羞成怒,拔剑砍你?

陈红烛冷笑:“是我要杀你,与他人何干?”

卫湛阳从卫真人身后探出头大吼:“你、你敢说,你不是为了宋潜机?”

陈红烛环视四周,对上无数张怀疑的脸。

她仰天大笑,扬手摔了头上金冠:“我敢!”

精美的金镂冠坠地,千颗鲛珠崩散。

虚云从没见过女儿如此,好像不管不顾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他意识到事情彻底失控,脸色由红转白:“红烛,冷静些!”

华微宗众人纷纷喊话:

“大小姐,别闹了。”

“有事慢慢说,先把剑放下,别伤了自己。”

陈红烛长发随风飘扬,她举起左手,右手持利剑一划,嫩白掌心霎时涌出鲜血:

“我陈红烛以道心立誓,自今日起以身奉道,为宗门奉献终生,永不出嫁!”

热血洒下逝水桥,整片云海的五色鲤迅速聚集。

它们以血肉为食,密密麻麻向上跳,因过于急切,发出长蛇吐信般的嘶嘶声,争相吞食她的鲜血。

从前无比美丽的景象,此刻只让人浑身发寒,胸中作呕。

场间一片死寂,没人再想看什么热闹。

“你胡说什么?这不是开玩笑的事!”虚云喝道。

陈红烛凄凉一笑。

“你们不信我,我就敢发誓。我此生不与宋潜机合籍,更不会与他私下见面,否则就教我不得好死,尸骨坠入云海大阵,受万鲤啃食,毫发不存!”少女抬高声音:“言出无悔,还请天下英雄做个见证!”

华微山回音阵阵,所有弟子都听得一清二楚。

虚云浑身颤抖,愤怒至极。

他想厉喝、想怒吼,却先淌下两行泪:“红烛啊,红烛,你怎如此糊涂啊……”

他捶胸顿足,像个失败的父亲。

袁青石声音颤抖:“师妹,你、你何至于此?”

“百花杀”今日出鞘饮血,染了两个人的鲜血。

陈红烛长裙纷飞,如烈火燃烧,脊背挺直,神情决绝。

这是她的订婚宴,她不是谁故事的配角。

她是今天的主角。

华微宗众人欲劝解,张口语不成声,竟微微偏过头去,不忍再看。

逝水桥上,只余一片叹息。

直到卫真人含怒开口:“你想奉道就奉!追杀我儿,是什么道理?修真界各派在此,你们华微宗定要给个说法!”

卫湛阳没想到陈红烛做得这么绝,眼看攀扯不上宋潜机,众宾客又被陈红烛震慑。

他狠下心,猛拍逝水桥的栏杆,竟流下眼泪:

“红烛,我与你相识不久,但扪心自问,是诚心诚意待你,你为何如此绝情?”

他伤口还在流血,形容凄惨,众人又隐约觉得他可怜。

“陈大小姐这次确实有失道义。今日婚变,将两家长辈置于何地?”

“就算她不愿意嫁,也不该拔剑杀未婚夫……”

何青青向前走,却被梦芷拉住,低声问:

“大师姐,你去干什么?”

仙音门众女修神色关切,都向何青青暗暗摇头。

“大师姐,这事与你没关系的。”

方才有何青青在,仙音门才没有丢失颜面。

因此她们感谢何青青,不想对方淌这浑水,沾上腥气。

冷风吹过何青青的脸,吹来淡淡血腥味和几瓣沾血的桃花。

她越过重重人影,只能看见陈红烛飞扬的裙摆。

她觉得荒唐。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修真界?

一个什么样的世道?

女修要自证毫无私心,竟只能用这种鲜血淋漓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