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新天新海

三年间, 日新月异,暗潮迭起。

宋潜机耕耘千渠,埋头田间, 不知流年匆匆。

孟河泽找到他时, 他正在四季棚里浇春白菜。

继培育优种的“种子田”之后,宋潜机搭建的四季棚也在千渠郡逐步推广。

纱帐内土地以阵法保持温度,以改良版聚光符控制光照,千渠人在寒冷枯燥的冬季也能吃上新鲜蔬菜,不再靠腌菜挨过一冬。

青碧菜叶挂上水滴, 脆生生、鲜嫩嫩, 像刚出土的水种翡翠, 宋潜机忍不住表扬:“最近不错, 继续努力!”

白菜懒得理他,懒洋洋照着聚光符的金光。

孟河泽以为他夸自己,当即精神焕发:“好的师兄!千渠书馆馆长的人选,有眉目了!”

宋潜机怔了怔,才想起这回事。

麦田界域中的“打工魂”为了积攒分数,日夜不休默写典籍、道书。

亡魂们日常聊天互相探讨, 印证所学,不仅补全了一些失传多年的古册, 还将旧功法弊病剔除, 改良出新功法。

经过三年日积月累,千渠书馆所收典籍,已经比华微宗藏书楼中更完备、更先进。

从前价值万金、需要外门弟子卖命才能借阅的珍贵典籍, 经过开版印刷, 变成书架上的普通书。

修炼和学习的门槛不再高不可及。在千渠, 就算没有灵根, 也要进学堂习字明理。

有了书,还得有人教书、有人管书。

但千渠已无专人可用。孟河泽接管猎队和城防队,纪辰管所有阵法,徐看山和邱大成管钱粮商路、户籍房舍,周小芸和纪星管医馆和卫生、司农刘木匠带着材料在各村帮人搭棚,司工铁三牛忙于建大桥和水库……每人手中总有两三件事,抽不开身。

一年前,宋潜机发下告示,招聘教书先生和书馆馆长,待遇从优。

天下读书人、书画爱好者闻风而至。一半为千渠丰富的藏书,一半为亲眼看见宋潜机真迹。

登闻大会后,书圣闭门绝客,不再提笔、不再品评后辈书画。“英雄帖”因此被称为“最后的好字”,近年无人超越。

每天都有符修凑在天城广场上,仰望“亩产千斤”的牌匾,临空描画,揣摩运笔,双目失焦,似神魂出窍。

宋潜机流传在千渠的真迹虽多,却无诗词,更无歌赋。

大多是“土豆、圆白菜、麦苗、玉米”之流,兼有“紫藤、玉兰、杜鹃、凤仙花”等花名。

其中有篇《劝学》,为劝不愿进学识字的边陲村落少年入学而写,大意是“磨刀不误砍柴工,读完学堂再务农”,劝人先识数会算,认字明理,掌握基础农业知识。

全篇寥寥百字,简单易懂,情理兼备。字形毫无花俏,笔力质朴扎实,结构大巧若拙。

许多读书人临帖有感,奔赴千渠。

文人一多,常开文会,斗书写诗,留下许多见证千渠发展的诗篇。诗赋广为流传,又吸引更多人来到千渠。

孟河泽怕踩坏菜苗,小心地缩在垅上:“此人年方三十,虽修为普通,但博览群书,对各类典籍各家功法如数家珍,且脾气温和,对小弟子的提问很有耐心,擅长整理、打扫、收纳,经一年观察,同期的教书先生中,数他最适合当馆长。”

宋潜机又舀了一瓢水:“那就选他。”

他答得随意,孟河泽却犹豫:“我一提,师兄立刻答应,不太合适吧。说不定他有什么大问题,只是我没看出来……馆长一职干系重大,要不我们再等等,再考察一段时间?”

“我去见见此人。”宋潜机笑了笑,“是否合适,由我自己决定,好吗?”

他隐约猜到孟河泽顾虑什么。无非是三年前走后门招管家的事。

“好、太好了!”孟河泽终于松了一口气,“咱们走!”

“不急。”宋潜机说,“我先浇完这边,抬脚。”

……

千渠书馆由司工铁三牛设计,三座馆相连,每馆三层,馆内三条路。

一条盘旋而上的楼梯,一条平缓的斜坡、一座人力手摇升降机,方便各类人群。

孟河泽引宋潜机上楼,在三层找到伏案写卷册,为书籍编条目的青年人。

“这位是祝凭先生。”孟河泽道。

青年穿着长衫,气质儒雅,不疾不徐地搁笔,从容站起身:“宋仙官,久仰。”

“祝先生好,来了千渠还习惯吗?”宋潜机默念他名字,细看他面容,总觉得十分面熟,又印象模糊。

三人寒暄片刻,祝凭猜到他们为何而来,明白这是一场面谈考试,自然有些紧张。

孟河泽心想我紧张什么,带卫平走后门的事已经过去三年了。况且今天也不算走后门。

宋潜机翻看祝凭的工作笔记,听他讲书籍分类法、索引法,还有对千渠学堂的建议,觉得此人确实细心聪慧,而且笔迹莫名熟悉。

两人紧张,一人沉默,尴尬气氛弥漫方圆十丈。

忽而宋潜机拍案而起:“祝先生,你还这么年轻啊!”

他终于想起来了。这不是青崖七十年后的教务长吗?

祝先生吓了一跳,看孟河泽也一脸茫然无措,只得磕绊道:“宋、宋仙官更年轻,不,比我年少有为。”

“祝先生最初为何想来千渠?”

宋潜机暗惊,他们草台班子千渠郡已经变得这么有名,连大门派青崖的墙角都能挖来吗?

“听说千渠民风淳朴,藏书丰富,且正是需要教书先生的时候,我便来了。”祝凭环顾顶天立地的书架,“这里的书,比我想象中更多,真是读书人的圣地乐土。”

宋潜机问:“千渠书馆建立不久,要论规模,青崖书馆比这里大出十倍。”

“四年前,华微城的人口也比千渠多十倍,可是现在呢?”祝凭低声道,“实不相瞒,我出身不好,若无人引荐,自去青崖,想亲眼看见一些珍贵典籍,恐怕要耗上二十几年。”

“确实如此。”宋潜机恍然。

规模越大的门派、越讲究用人出身、制度越完备复杂。

祝凭见他点头,神情温和,紧张情绪消散大半,笑道:

“我读过《劝学》,很赞同宋仙官‘有教无类’的观点,谁说凡人不该识字?农夫不该识字?现在外面的世道越来越乱了,一群年轻修士每天开思辩会,长篇大论,非要驳倒对方,甚至拔剑相向……我只希望有一个地方,无论男女老幼,不拘出身,人人都会写自己的名字。”

孟河泽好奇插话:“辩什么题?”

祝凭苦笑:“各种题都有,有道吵得最厉害的,是辩妙烟仙子到底美不美、如果连妙烟仙子都不算美,那什么才是美的标准?美需不需要标准?”

宋潜机心想,这世道确实变了。

不知不觉间,妙烟最美的共识竟都有了争议,去紫云观和青崖也不再是修真界读书人和做题家的唯一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