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天黑路滑

宋潜机还未回答, 只听冼剑尘仰头大笑:“哈哈太好笑了,本尊收徒需要给什么好处,本尊只凭人格魅力和倾世风采, 让人心甘情愿地拜服追随!”

书圣:“哈哈太好笑了!原来真有老妖怪练了驻颜术就这么自恋,这个世界上我只承认你冼剑尘比我自恋!”

棋鬼:“哈哈太好笑了!你口中的人格魅力和倾世风采, 怎么老夫从未见过,难道像你的本命剑一样, 被你忘在大陆尽头了?”

剑神:“你病得老眼昏花当然看不出来咯, 本尊不会怪你!”

他们旁若无人、语速飞快地吵架。冼剑尘以一敌二斗志昂扬, 棋鬼占据主场优势,书圣煽风点火。

宋潜机觉得自己从清幽雅致的百花山谷小竹屋,突然踏进闹哄哄乱糟糟的地下赌场, 偏偏这个赌场还养了五百只鸭子,围着他一通嘎嘎乱叫。

“既然宋王来了, 先生便交给你照顾了。”牌桌上几人悄然起身,凑近宋潜机身边打招呼,“我们先走一步。”

“伙计?掌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宋潜机在黑店和华微宗见过他们,也算打过交道。

黑店众人露出一言难尽之色。

想当年华微初见宋潜机, 他还是一个当剑换琴的小小外门弟子,如今才几年光景,就成了名动天下,万人追随的千渠王。

“今日先生忽发雅兴, 要来拜访棋鬼。青崖书院有院长和院监坐镇, 我等关了各家店铺, 随侍先生来此, 来此……”花掌柜轻咳一声, “来此, 打牌。”

宋潜机看了看:“可是他们俩,明明是各玩各的。”

书圣在推牌九,棋鬼在玩另一种纸牌。

花掌柜低声道:“他们原先一起打,后来差点打起来,只能分开玩,我们几个轮流作陪坐庄,实在苦不堪言,宋王来得正是时候。”他忽然推了一把小伙计,“叫人没!”

伙计别扭地喊了一声宋王。

宋潜机点点头:“小孩长高了。”

“你没比我大几岁嘛。”小斫嘟囔,却被掌柜拎着领子扯走。

黑店众人一溜烟跑了,竹屋赌场霎时一空。

凉风从支开一半的窗户吹进来,带着窗外的花香。

筹码、骨牌、骰子堆在赌桌上,零零散散,浸在黄昏时分浅薄的绯光中。

宋潜机听着吵架声,却被窗外绣球花吸引,正想走近观赏,忽听冼剑尘叫嚷:

“天上只有一个太阳!他这辈子只有一个师父,那就是本尊!”

棋鬼、书圣同时看向宋潜机:“你来说!”

冼剑尘表面胸有成竹,传音发出死亡威胁:“你知道该怎么说!”

宋潜机略一思索,问了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令三位至强前辈异常震惊,无法回答,以至于竹屋内沉默良久。

宋潜机走上前,又重复了一遍:“这个时节,如果小麦贪青穗小,无法收割,该如何补救?”

冼剑尘喃喃自语:“我徒弟终于被你们搞疯了,你们赔我一个徒弟!”

棋鬼:“别碰瓷,我看就是被你搞疯的。”

书圣博学好问:“俗话说春种秋收,为何你说夏天收麦?”

“春小麦便是秋天收,夏天收的是冬小麦。”宋潜机笑起来,“其实,我早已拜过许多位师父。”

三人愕然,颇为意外。

“我对生机感知敏锐,能照料一院花草,但农耕一道学无止境,是师父们把代代相传的种地经验教给我。什么时候追肥、什么时候锄草,哪些植物喜阴、哪些作物贪晒……一块地收成好不好,只凭努力耕耘不够,还要看老天借不借运气。一阵风的大小,一片雨云来的时机,一群鸟的迁徙路线,都会影响数月到一年的辛苦,决定万人的活路。”

“我研究种子田、四季棚,培育优种、提高亩产,这些事情单凭我一人闭门造车,就算身怀天地至宝,也万万做不到,要靠我所有师父们埋头苦钻,不服天时。”

“你的意思……”冼剑尘蹙眉,“本尊好像明白了。”

“我不太明白。”棋鬼问,“你这后生到底师从何人?”

书圣叹气:“师从何人?千渠万民,天地万物!他们能教你的,远多于我们这些老头子。”

以先贤为师、以百姓为师、以天地为师。

师徒名分对宋潜机重要吗?师门荣誉对他重要吗?

答案显而易见,他可以拿任何人当师父,比如一个只懂嫁接的农人。

但如果他不能从你身上学到东西,你就算打遍天下无敌手,剑法强到没朋友,他也不会拿你当师父。

何必拘泥于门户之见,执着于一门一派的荣耀?

冼剑尘轻哼一声扭过头,不看宋潜机。

书圣忽然拍手道:“为师听说,你在血河谷救我青崖弟子性命,还用画春山镇压作乱的混沌,活人无数。”

宋潜机拎起赌场上茶壶,倒了一杯热水,俯身端给他:“确有此事。”

棋鬼近年只喝白水,竹屋也没有待客茶点。

书圣接过水碗啜饮一口,却像喝了琼浆玉露、极品好茶,喜笑颜开地连说三声好:

“为师欣慰啊!”

棋鬼一阵咳嗽,剧烈喘息。

宋潜机上前为他拍背。

棋鬼哑声道:“为师也听说,‘屠龙阵’重现红河,杀了一条吃人的大蛟,可是你指挥别人布置的阵法?”

“正是。”宋潜机再次端水。

“好啊,没浪费为师留给你的阵法秘籍!为师老怀甚慰!”

冼剑尘拧着眉头,手臂环胸,发出牙酸的吸气声,酸溜溜道:“一唱一和的,演什么演。”

宋潜机对他视若无睹:“我在血河谷,还用了七绝琴。”

提起七绝琴,三人神色微变,显出前辈强者深不可测的气息。

小竹屋一时静默。

“这件事,为师晓得。”书圣望向窗外,“无情子年轻时,相信音律无情不美,只有抚琴者心中存有极端浓烈的爱憎执着,才能弹出有情之曲。他以此教导大弟子绛云,使得绛云性格偏激。

后来他为了突破瓶颈,又改修‘无情道’,以天理和礼制教导二弟子望舒,望舒处处自我压抑,不敢踏错一步。这两个徒弟年轻时对师父心生爱慕,努力完成他的一切期望。但无情子只爱他的琴,眼里看不见活人。望舒、绛云心死之后,针锋相对地斗法,又各自收徒,到了不死不休的局面。

“无情子一生亏欠徒弟,拿徒弟当求道路上的实验,最终因徒弟作乱而死,死后门派四分五裂,又怪得了谁呢?一报还一报罢了!”

棋鬼打断他:“在后生面前,说这些作甚。”

“你我已是无用之身,难道你还忌讳死字?”

“我有什么忌讳,是这小子还没收过徒,我怕吓着他!”

他们说起琴仙,唯有冼剑尘一言不发,与夜访千渠时一般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