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以身许国(33)(第3/3页)

宋真抿了抿唇,移开了目光。

她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愤怒?难受?还是失望?

宋真自己都没注意到,她竟隐隐期盼着宁馥的支持和认可。而当宁馥说不赞成的时候,反激起她心中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她偏就要争个高下!

会议没有讨论出结果来。目前的两种主要意见背道而驰,宋真主张对雷达系统进行温控,而宁馥则认为要从发射架和弹体振动方面着手。

两人各带一组,分头论证。

回了临时宿舍,钱桂芝把宋真拉住了。

“你轴劲儿是不是又上来了?!”她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咱们所专家都没有确定意见,你怎么敢直接把你想的提出来?”

宋真板着一张脸,道:“我觉得我是对的。”她顿了顿,“你也觉得宁馥才是对的么?”

“你想到哪里去了?!”钱桂芝平素温和,也了解宋真的脾性,又软下声音来劝她:“刚才会上,宁馥她也不是否定你,现在不是意气之争的时候……你们是钟子期俞伯牙,不是周瑜诸葛亮啊!”

宋真猛地把手抽出来,“我会证明的,向你,也向宁馥。”

钱桂芝急了,“这是你和宁馥较劲的时候吗?!你不是要向我们证明,你是要向国家、向人民负责人的!”

但宋真没再回应她,把自己关进了房间。

钱桂芝叹气。

时间就这样又过了三天。

宁馥和基地雷达组、发射组的人也拿出了一套方案——将发射导轨缩短!通过调整导向梁末端底板的弯度和角度,把可能产生的共振减小到最低范围。

两套方案同时摆到了总指挥的案头。

国防科委同时组织了一批专家对故障原因进行研究,最后拍板的结果是缩短导轨,赶在气温未达零上前发射。经过严密的论证,雷达的问题不在于天气冷不冷。

“大家还有什么异议么?”马铁军在会上宣布了上级的决定。

钱桂芝看到宋真脸上的表情,就知道大事不妙。果然——

“马主任,我有问题。”她突然开口道。

宋真紧握双手。

“我认为应该对宁副主任提出的运算结果再做进一步检验!”

马铁军看向宁馥。

宁馥她平淡而坚定,“我坚持。”

马铁军对宋真道:“我们已经请了数学方面的专家,专门对运算方面做了重复演算和验证。”

他将一份文件放在桌上推给宋真等六所专家,“这是他们那边出具的报告。”

[经我系演算论证,运算方面结论无误。供参考。

中国科学院数学与系统科学研究院,副研究员,陈芸]

宋真半晌没有说话。她下意识地摸索着左手的伤口,那永远无法再恢复生机的疤痕,似乎又在隐隐作痛。

她听见自己声音艰涩:“我保留我的异议。”

她不愿意退让。

*

发射实验定在2月4日,上午九点。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

“点火”的命令也出去了,导弹也发射了。

所有人不约而同的有了一个感受——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度秒如年”!

过了一分钟,就像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监控室里,所有人都在盯着雷达反馈装置,一秒,两秒,三秒……

终于,一个亮绿色的点,出现在屏幕上。

“报告指挥室,报告指挥室,推进良好,弹体状态平稳,制导雷达运行平稳——”

宁馥猛地攥住了一旁人的手。

屋里有一种憋着劲的紧张——因为现在还不是欢呼的时刻。现在,他们或许攻克了目前最难的、最容易出问题的一步,但整个发射过程还没有完成,就不能算是成功。

终于,过了一个小时,观测站的报告来了。

——发射成功!

整个指挥室,整栋大楼,都爆发出一阵欢叫!庆祝的热烈,几乎形成一股快乐的气浪,蒸沸了061基地上空冬季的冷空气!

“成功了!成功了!”

不知道是谁,在用带有哭腔的嗓子大叫。

马铁军第一次当着大伙的面手舞足蹈,热泪盈眶。

所有人,都在狂欢中被幸福和自豪包裹着。

宁馥拥抱了不知多少个人。

宋真有些尴尬地伸出手,和她握了一下。导弹发射的成功,似乎让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撞到了死胡同里。

科学可以有争论,学术可以有派别,但做人不可以挟私。

她太迫切地想要成为能与宁馥比肩的人,以至于……以至于被这种急切冲昏了头脑。

在狂欢庆祝的人群中,她觉得自己竟像个格格不入的外人。

宁馥和她握了手。

宋真突然道:“对不起。”她没头没脑地说:“我质疑你的数据,不是因为数据有问题。而是因为气不过你永远是对的。”

“我狭隘,自私,我是不及你的。”

过于骄傲的人,往往自我剖析时也过于直白。

宁馥把她拉过来抱了一下,“没有谁永远是对的。也没有谁不及谁。”

“我们都是老师的学生。”

朱培青像她们共同的父亲。

老师平生心愿,此刻达成。这一章节里,都是我们的笔迹。

宋真突然泪如雨下。

“我不配啊。”她哽咽道。

老师教他们要冷静,要清醒,要顾全大局。

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很多课要学。

*

导弹发射成功了。庆祝持续了三天,全基地狠狠吃了三天的手抓饭加红焖羊肉。

抹抹嘴,又要出发了。

马铁军坐镇后方,宁馥带队,前往导弹飞行的落区搜索。弹头弹体的测量定位和残骸回收,是他们此行的目的。

他们坐军机重返库尔勒,在飞机上宁馥才想起来这半个多月都没顾得上和牧仁赤那同志说上一句话。

飞机上人多,宁馥本想夸赞一句牧仁赤那的手艺好,但怕他害羞闹个大红脸,于是作罢。

只等到了塔克拉玛干的无人区,四下都是黄沙,宁馥掏出面巾绑上,轻轻一吹气,那朵五颜六色的小花就鼓起来一点。

同队的人就开玩笑,“哟呵,宁副主任到底还是精致啊,面巾这么漂亮!”

宁馥:“哪里哪里。”

——牧仁赤那整整一天都没敢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