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重振河山(31)(第3/4页)

眼睛以下,就都被宽大厚重的口罩给遮住了,只能看出她有着秀挺的鼻梁,再无其他。

还是个小姑娘。

他不是多么善于言辞的人,此刻也有些后悔只凭着昏迷中的一个梦境,就冒冒失失地让人家小同志为难,半晌沉默,只僵硬地说道:“你饿,就拿着吃。”

“我不用。”他道。

那姑娘秀眉一立,竟然很有气势。

“说了还你就还你,你养好伤,才能回去见你的心上人啊!”

她也没想到就这么一句话,居然□□上那位经历过血火洗礼的排长同志分明地慌乱起来。

他、他只是,只是在梦里认错了人,此刻却暴露了一件本应该带到坟墓里去的秘密。

他又惭愧自己把这个年轻的小同志认成了远在国内读大学的宁馥,一时间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他语无伦次。

“我不饿,不用了。”

“也没有、没有心上人。”

“发过誓的。”

宁馥瞪了他一眼,“看,你的脑震荡真的很严重,还说不需要休息和营养?!”

“撞到头太严重会失忆的,到时候你就连她也忘记了!”

她把罐头重重往排长同志的床头一拍,转身飞快地走掉了。

***

这一批伤员中的轻伤号都已经出院了,宁馥他们接到了又一个重大任务。

前线需要医疗队。

战地医院要支援一批会急救的医疗兵上去。

大家都做好了上前线的准备。

参加医疗队的女兵们聚在屋子里。

她们在缝衣服。

或者说,是在缝遗书。

纸写的遗书实在太脆弱,只消一发子弹、一片血污,字迹就再看不清楚了。

女兵们把绣有自己名字的布片缝在军装的里衬上,这样,即使在战场上牺牲了,哪怕遗骸不全,也能辨认出谁是谁。

她们都把自己的名字绣的很好看、很工整,有些手工活好擅长针线的,还会在布片上绣一点小花纹。

死是一件可怕的事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

到了冲锋的时刻,死亡只是随时降临的一件在普通不过的事。

只是女孩子们爱漂亮爱花巧,难免就要庄重地费些心思。

宁馥问宁舒英怎么不绣。

“你要是不会,我给你绣。”

宁舒英和她都蹲在屋外晒太阳。大战之前,这是难得的闲暇了。

宁舒英瞪了她一眼,语气硬邦邦的。

“我没有爸妈。留给谁?不绣了。”

她顿了顿,忽然问宁馥,“你为什么不写?”

女孩对她别扭的态度不以为意,从身上抽出那把她惯用的短匕。

“这个是我家家传的。比绣花好使多啦!”

她将短匕利落地挽了个花,cha了回去。

这就是她的标记。

***

医疗队从来没有面临过这样的战场。

即使已经经历过许多大大小小的战役,他们,还是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整个山坡上,林木都已经被炸得拦腰折断,残留的树干上也尽都布满了弹孔。

他们战士的鲜血,几乎浸染了每一寸土地。

哀鸿遍野,血肉横飞。

高烈度战争带来的冲击,让人的所有感官都在一瞬间被震撼到几近失灵。

“快,担架队开始抢救伤员,动作快一点!”

女兵清脆的声音终于让大家伙醒过神来。

他们在断臂残肢中搜寻还活着的同志。

然后将他们抬上担架。

两个人一组,抬担架对女兵来说还是有些勉强。

有些,抬着抬着,就不可避免地带着伤员一起摔倒在地上,重新站起来,已经是一身的血污。

牙咬碎了,手磨破了,爬也要爬着把幸存的伤员拖出去。

每一个,每一个都是她们的战友。

敌军的炮击还在继续。

宁舒英想吐,头晕。

宁馥和她一组,让她走在后面。下坡的路,她几乎就承担了担架和伤员全部的分量。

在一团纷乱的思绪里,宁舒英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默念。

——这是你的职责。

这是你的职责。

她们担架上的伤员炸断了一条腿,鲜血正像喷泉一样喷洒出来,甚至直接浇在宁舒英的手上。

炙热而黏腻。

但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担架。

这样的伤口如果救治不及时,很快这个战士就要不行了。

半空中传来呼啸声。

“敌袭!敌袭!”

有人大叫。

宁舒英猛地抬头。

炮弹的落点正是她们的方向!

宁馥显然也意识到了,两个人几乎是在一瞬间飞跑起来!

然后一同滚下了山坡。

炮弹在她们的身后爆炸。

宁馥的后脑,重重地磕在一块山石上。

***

她重新清醒过来大概用了两分钟的时间。

然后看到了宁舒英泛红的眼眶。

在他们摔落的那一瞬间,宁舒英几乎是下意识地,毫不犹豫地扑在了伤员身上。

护住了对方的要害。

然后她才认出这个脸都被炮火熏黑的伤员是谁。

是屁股伤还没好全,就闹着出院上前线的小王。

前几天刚断了一只手,今天又断了一条腿。

“我是活不了啦。”小王也认出了他们俩,但是他的意识已经模糊了。

“我的罐头给英子吃。”

他说。

断了一条腿,应该算重伤了吧。

***

她们把小王的遗体带了回去。

宁舒英拿来了她那一床簇新绣花被面,盖在了小王残破的身躯上。

***

这场大战抢救回来的伤员很多,但其中的大部分,都因为伤势过重,最终没能活下来。

他们忙了一整天,院长从手术室里探出头来喊宁馥。

“这里有位同志,他找的应该是你。”

宁馥踏进充斥着血腥味的手术室。

那个在弥留之际的战士一直指着自己的衣服。

他的口中说着一个名字。

“宁永志,宁永志,给。”

院长从有三个弹孔的上衣衣兜里翻出了一块已经被鲜血染成紫黑色的布片。

上面歪歪扭扭绣着一个“宁”字。

这是他们突击队的队长。

他们上前线之前,队长嘱咐说,如果他死了,把他的东西拿给他妹妹。

他妹妹叫宁馥,就在战地医院。

宁馥后脑受到的那一下撞击似乎正在显现它的威力。

她注视着那块破布。

那是她亲哥哥。

这具身体的哥哥。

宁馥按了按额头,颅内的剧痛似乎正在散去。

太多画面充斥在她脑海里。

她只由本能支配着自己的动作,接过那片军装的残片,然后下意识地,将它按在胸前。

小王他们的遗体会被运送回国内安葬。

宁馥将那片染血的军装交给了其中一名负责的同志。

她很清晰地说出了他们家乡的地址,以及父母的名字。随同那血衣附上的,还有她一直带在身上,已经杀死过许多敌人,也保护了自己许多次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