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第3/4页)

崔复识满意地笑了笑,叠起眼角道:“好了,天时不早,老夫也该回了。”

裴和渊上前一步:“学生送老师。”

崔复识摆摆手,无声拒绝了。

老者拄着手杖,缓步走出院落,因那满头华发,背影愈加有迟暮之感。

不知怎地,关瑶心中莫名生出些怪异感来。不管是老者适才挥别时的笑容,还是此刻的背影。

她想起外祖父去世的前一日,也是这般精神矍铄,在花园子里来回地逛,拉着儿孙的手或是叮咛嘱咐,或是微笑注视,平平常常的温慈目光,不见有何大憾。

可翌日才知,那是老外祖在交待遗言。

但不同的是,外祖父缠绵病榻多年,那日的反常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而这位崔司成除了腿脚有些慢外,瞧着还真不似有恙在身。

关瑶偏头:“夫君,老师的身子可还好?”

裴和渊盯着崔复识的背影,瞧着似有些失神,待关瑶问到第二遍时才在转身回书房前,淡声答了句:“老师有些痹症,阴雨天腿脚不大灵便。”

痹症?

关瑶想了想,招来喜彤问:“外祖母用的那张方子我是不是拓了一份来着?”

“小姐是说鸡鸣散?”

关瑶点头:“对对对,你去把那方子寻出来,里头的药抓齐几幅,全给送到崔府去。若老师用得好,往后定日子送。”

待喜彤应声去了,关瑶才转身入了书房。

迎面而来的,是书墨并着些浅淡的樟木味儿。

书架前的长案之上,琳琳琅琅地铺着各色雕具与各式木胎。案旁的木凳,青年正低着眉做活。

日阳拂槛,透过窗格打在他一袭白衣之上,令他周身似是浮着霞雰。

清雪一般纤尘不染的郎君,疏离之中,带着孤绝寡欲的气韵。而亦是他那周身之疏离,让人不敢轻易靠近,却又忍不住想靠近。

关瑶掩上门扇,轻手轻脚走了过去。

裴和渊仍未抬头,还是那般不声不响地专注,似是已入迷,对关瑶的到来毫无反应。

边角挖具,他执起软帚,细细地拂去木胎上的碎屑。

关瑶支肘于案面,弯下腰捧起腮,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夫君。

“有事?”许是被她盯得不耐,裴和渊终于开腔了。

“有事的。”关瑶极认真地点点头:“夫君,我特意来帮你侍笔磨墨。”

“特意”二字关瑶咬得特别重,颇有种做好事前要先邀夸的意味。

“我今日不用笔墨。”裴和渊头也不抬地说了句。

“那我给夫君打扇?”关瑶松了口气,立马转献殷勤。

磨墨侍笔说得好听又文雅,她实则也无从下手,还是打扇好些。虽然摇扇也累手腕子,好歹比化砚推墨来得简单,还不耽误她欣赏夫君这张玉容。

毕沙罗的扇面,绣着双鹦衔枝,关瑶的团扇很是华美。只倒春寒才刚过不久,扇儿吹来的冷风扑到脸上和颈间,让人凉意瑟瑟。

更别提被那阵阵风息腾扬起的木屑了。

偏关瑶还浑然不觉。

也是,她在旁侧,那些细细的木屑全往裴和渊面门上扑了。

裴和渊仰头避开,顺势睇了关瑶一眼。

见夫君望来,关瑶还道是自己使的气力不够,手上摇得愈加卖力。

“……”裴和渊干脆放下手里的活,起身向书桌行去:“来磨墨罢,我练幅字。”

关瑶动作僵了僵。

待她磨磨唧唧地收起扇,正踟蹰着想跟去书桌时,视线忽瞥见壁案上的果碟。

关瑶灵机一动,旋即改口道:“夫君可要吃果子?我替夫君削来吃!”

书桌之后,裴和渊已想好了迟些要落笔练的字,听这人想一出是一出,不由又投了目光过去。

姑娘家浅笑盈盈,一双乌珠转眄流精。可他在那当中,分明看出些心虚的雀跃。

“随你。”裴和渊无可不无不可地收回目光,自壁奁中选了一方旧砚。

长案檯面,裴和渊悬着腕,修长的指骨微微用力,以重按轻转的手势,一下下研着墨。

那砚墨质精良,品相亦极佳。墨汁细润,研时无声。

而另一侧,关瑶正背着身在削果子,也不知选的是什么,不时发出沙沙声响。

半晌后,裴和渊移开墨锭,关瑶也捧着处理好的果子过来献宝了。

骨碟中盛着的,是个汁水丰沛的白梨。

没伺候过人的娇小姐,把那梨给砍得嶙峋怪状,果肉相较多些的那侧,甚至有些山峰巍峨之感。

见裴和渊看了那梨一眼便继续铺宣纸,并没有要接的意思,关瑶便问:“是不是太大了,夫君吃不下?”想了想,她还贴心地提议道:“那咱们分食好了。”

转身寻了小刀来,关瑶双扫握住刀柄,拜菩萨一般在那梨上比了比刀印,才使力剁成两段。接着,极其大方地把果肉多的那段留给裴和渊。

在这之前,她还不忘把自己的和裴和渊的对比了下,秉承着做好事要留名的“美德”,暗示自己确实是在对他好。

裴和渊停下手,掀起眸注视着关瑶,是个半笑不笑的神情。

新婚第二日,便与他分梨而食。

于这一刻,他对此女有了新的总陈——没头没脑,没脸没皮。

“放着罢,我迟些再用。”裴和渊淡声道。

总算察觉出裴和渊兴致不高,关瑶只得把“我喂夫君吃”这句话收回腹中,扮出幅乖觉模样:“夫君挥墨吧,我不打扰夫君。”

关瑶所谓的“不打扰”,是袖手站在一旁时而看看字,时而看看裴和渊。不多时,就只剩盯住裴和渊了。

目光从眉到鼻,最后,停留在他的唇上。

夫君处处都好,唇自然也生得恁地勾人。

唇瓣上薄下厚,暗合天道,口角微翘,唇线蜿蜒,唇珠……

“你在看什么?”裴和渊突然发了问。

他嗓音本就沉冽,此刻于这幽静的书室之中,有如清磁般叩人耳屏,又似玉琅轻击,让人心肝发颤。

关瑶强迫自己将视线从那正在张翕的唇上移开:“我,我近来研习相面学,适才看到夫君印堂有些发黑……”

“我印堂生在鼻子下方?”

“我是在看夫君的人中,这处似也有些不妥!”关瑶从容补救。

裴和渊搁笔扯了扯嘴角:“那你待要如何?可有化厄之法?”

“有的,就是……度一度就好了。”

“拿什么度?”

“拿什么度都可以的呀……”说“度”字时,关瑶的唇已撅得有些过份了。

男女间的调侃与调情,往往高度相似,遑论这静谧的空间中,二人还是独处。

裴和渊视线向下,目光掠过姑娘家还未收回的红唇,尖巧的下颚,纤长的雪颈,最后,在那前襟高耸之处落眼几息。

二人这样近的距离,他甚至能看到她于正常呼吸间,布料之下的那耸颤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