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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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是个对视, 裴和渊却宛如惊弓之鸟,险些自房中逃离出去。

可最终他还是留了下来,等着她开口哄撵, 或是再度出声斥他。

夜静更阑,偶尔晃动的灯烛将人的影子做得模模糊糊的, 像极了裴和渊失措的内心。

而关瑶, 目光却是异乎寻常的镇静,当中不见抗拒或是厌嫌。

可越是这样才越反常,越是教人捉摸不透。

裴和渊喉结耸动, 正想说些什么时,关瑶开口问他一句:“我阿姐的死, 到底怎么回事?”

裴和渊缄默了下,继而哑声答她道:“是我太大意了。”

若非他因着那解除婚约的圣旨怒而对新帝出手,牵得新帝焦头烂额分身乏术, 贺博正怎么也不至于这么快便谋害到关贵妃。

毕竟再怎么下套,有新帝护着总要忌惮些。可新帝被牵制,贺博正行事自然方便许多,也少了许多顾忌。

也便能说, 是裴和渊,变相推动了关贵妃的死亡。

这整件事中至关紧要的三人,幕后指使自然是周皇后,贺博正是局中的谋划人,而动手的人,则是杨莺的丈夫,太医局那位小医官。

杨莺借住原来的靖王府时, 贺博正便就对她有过好感。只杨莺那时一心在裴和渊身上, 对贺博正并未多作搭理。可王府庶子一朝成了东宫之主, 而被害得嫁了个小医官的杨莺,自然便生了旁的心思。

这事被周皇后得知,周皇后便愈加用心归拢着杨莺,并助其引诱贺太子,且游说贺太子仇恨上关贵妃,并在适当的时候,提供除人的好法子。

通过杨莺告知贺太子,道是其母本为平民女子,因与关贵妃生得极为相似而被当时的靖王收为妾室,且诞下贺博正。

在幼子贺博正出生后,靖王因怕被知晓自己寻了这么个生得肖似关贵妃的女子,会对关贵妃有所影响,亦会引皇兄不满,便残忍地把贺博正生母给杀了。

而与贺博正勾在一处后,杨莺自然承了周皇后的授意,将其生母死因告知贺博正,而果然,贺博正被杨莺刻意的添油加醋而对关贵妃恨上心头,将所有的罪都归于关贵妃身上。

本着为情郎分忧,也是为自己扫除障碍的利心,杨莺游说着自己夫婿在关贵妃所服用的药中动了手脚。

那小医官也是被杨莺迷得厉害,竟听信了枕边人编撰的鬼话,以为动了手脚便能被太子殿下重用,便能宦途坦荡得妻子欢心,却不料事发之后他根本来不及说出实情,便被贺博正授意治了死罪。

而杨莺,则直接换了个身份待在贺太子,不,应当是今时今日的大琮新帝身边。

……

听罢裴和渊所讲,关瑶足有一盏茶的功夫都不曾吭声。

而裴和渊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似的,随着时辰的推移而越来越紧,越来越令他呼吸困难。

床榻动了下,是关瑶打算爬起身来。

裴和渊搀扶的手才伸到半途,便被那双拒人千里的冷漠双眸觑得不敢再动。

在枕上靠定后,关瑶道:“我要回顺安,我要亲手替我阿姐报仇。”

“报仇”这样的字眼,当即令裴和渊心下浑然一凛,他忙启唇道:“此事不需娘子费心,我可以……”

“夫君如何做?直接杀了那些人?未免太便宜他们了。”关瑶直接截断他的话,停顿半刻,又弯着唇说了句:“夫君既手眼通天,动辄打杀算计,想来能助我替阿姐报仇?”

裴和渊蜷了蜷指节:“娘子……”

“如今阿姐没了,我关家也算彻底失势了,我若与你分开,怕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要来踩我们一脚。暂且保留着你娘子的头衔,旁的人怎么都要忌惮三分。”

说着,关瑶还侧着头去睇裴和渊,半开玩笑道:“更何况那杨莺可是对夫君你念念不忘,想来眼下也是挂怀不已。我若与夫君仍在一处,便是让她眼红妒忌得夜不能寐,也值当了。”

原本听她称呼依旧,裴和渊还道事有转圜,可说起这些时,关瑶话中的笑意根本不及眼底,且这声声句句,都不带情意。

当中的态度,已表述得很是清晰。

裴和渊胸腔酸涩,周身涌动着难以体味的心绪。

半晌,裴和渊低声答了句:“好,我听娘子的。”

娘子愿意利用他,也是好的。

他甘之如饴。

关瑶将头摆正不再看他,长长地呼吸了一下,像是对这场谈话已经意兴阑珊。

裴和渊唇线抿直,沉声道:“娘子好生歇息,我不扰你了。”

关瑶不语,并未出声挽留他。

凉浸浸的月光泼泻一地,裴和渊起身往门口去。手将要触及门扇时,身后矍然传来清寒的声音:“既要给我下堕胎药,又为何临到头来反悔?”

裴和渊倏忽滞在原地,半步难迈。

关瑶的问不止一句,她继续道:“荣叔为何总说你古怪?”

“还有吴启说你总是言颠语倒,说你有时夜半梦游,说你性情反复……”

裴和渊回身,正迎上关瑶投于他身上的目光。她轻声问:“夫君有没有事瞒着我?”

榻上之人声音娓娓,眸中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没有刻意的探究,却如同世间最为亮堂的烛光,要看穿他刻意隐藏的所有。

壁漏的滴答声莫名缓了下来,在这不算意外的问询之下,裴和渊似乎整个人都变钝了。

乱糟糟的脑中,有声音在催着他将所有的事都悉数付之,有声音在嘲笑他遮遮掩掩不够直白,另有声音在让他谨慎,提醒他坦白的背后,许是难以承受的反应。

诚然他也并不想在她面前多作伪装,可当真在意一个人时,谁又会愿意在自己爱的人面前露出狰狞丑恶的嘴脸,曝露恶浊不堪的过去?只偏偏另一个他已经把他的面具扯得七零八落,他的狼狈他的失态他的不择手段,早被大剌剌地摊在她的眼前。

不同的声音纵横交错着,像燃起的一团团灼人火焰,火舌燎得他几欲崩溃,更像数把带着倒刺的鞭,在他心里抽来抽去。

手指攥紧又松开,一张一合,都喻示着主人的挣扎。

他对另一个自己是厌恶的,甚至是敌视的。可同时他乏于否认的是,眼下这个他,早也沾染了那一面的习性。

什么清越无垢?他浑身俱是尘土泥污,这一颗心,早便浊了。

罢了,有些事早晚要面对。况且此番因着他的侥幸与自负,险些便出了难以挽救的意外,他怎能再为了一已之私而……

敛下的眸子重新抬起,酝酿了片刻的勇气后,裴和渊终是开口道:“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