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天刚亮,德荣打着呵欠从屋里出来,抬眼一看,朝天正捂着肚子,一脸菜色地蹲在回廊下。

德荣愣了愣,走过去问道:“天儿,你怎么了?”

朝天有气无力:“你忘了?公子昨夜赏了我一碗鱼来鲜,我吃完,闹了一宿肚子。”

他这么一提,德荣想起来了,但德荣觉得主子惯来是个赏罚分明的,“你是不是哪里得罪公子了?”

朝天思前想后,觉得自己昨晚除了碰到扶夏馆机关,表现堪称英勇无匹机敏无双忠贞不二,摇了摇头。

德荣叹了一声,在他旁边蹲下:“我陪你一起等公子吧。”

江辞舟这几年不让人跟在房里伺候,德荣与朝天习惯了早起过后在回廊下候着,然而今日候了一阵,没候来江辞舟,反是先等来了驻云与留芳。

德荣见驻云与留芳一路有说有笑,不由问:“瞧见公子了么?”

驻云道:“公子早起身了,眼下恐怕已在堂里吃了小半个时辰茶了。”

朝天愕然,捂着肚子站起身:“公子昨夜那么晚回来,这么早就起?都没睡足两个时辰。”

留芳与驻云听了这话,相视一笑。

要说呢,公子哪是没睡够两个时辰?公子昨晚压根儿没怎么睡!

朝天与德荣不知道,但她们住在后罩房里,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公子那屋子一整夜时不时就有动静,一直到快天亮了才歇止。

留芳掩着唇,笑说:“公子与少夫人感情好。”

朝天纳闷地挠挠头,心道公子睡没睡跟感情好不好有什么关系?

但他没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与德荣一起去正堂里找江辞舟去了。

江逐年今日上值,正堂里只有江辞舟一人,他带着面具,倒是瞧不出倦容,让人沏了盏浓茶,正坐在左上首的圈椅里慢慢吃。

德荣过去,喊了声:“公子。”

江辞舟“嗯”一声,用茶盖拨着茶叶,慢条斯理地问:“鱼来鲜吃完了?”

这话问的是朝天。

“吃完了。”朝天答道,想起德荣适才的点拨,“公子,属下昨夜是做错了什么吗?”

江辞舟听了这话,看了朝天一眼。

说错确实有错,但是——江辞舟想起自己昨晚与青唯斗法,彼此不肯放过,几乎折腾了一宿,到早上都没怎么合过眼,将茶碗盖合上,“嗒”一声往一旁的案几上放了,“没有,你做得很好。”

朝天觉得主子这语气简直诡异,正待反思,门口阍人忽然来报:“少爷,外头来了个人,自称是宝刀斋的掌柜,说少爷日前在他铺子上订了把刀,他给送来。”

这话出,江辞舟还没作答,朝天兴奋地道:“我的新刀到了!”

他说着,三两步抢至院中,从掌柜里手里接过长匣来打开,只见刀体流畅,刀鞘如墨,大巧不工,古雅不拙,简直爱不释手。

他自小就被当成武卫培养,尤爱用刀,可惜这几年跟在江辞舟身边,没拿过一把称手的好刀,便说手头上这一把,还是他在江辞舟跟前软磨硬泡了小两个月才求来的。

朝天将长匣交给德荣,取出刀,正欲拔刀出鞘一试刀锋,不防一旁忽然伸出来一只手,先他一步握住刀柄,径自将刀拔了出来。

青唯将刀举在手中,仔细瞧去,这刀的确不错,刀刃在日色里泛着水光,想是吹发可断。

她带着帷帽,一副要出门的样子,脸掩在帽檐半透明的纱幔下,辨不清神色。

朝天不知她是要做什么,试探着喊了声:“少夫人?”

只听“锵”一声,刀柄从青唯手中脱掷而出,一下插入一旁的草坛子里,溅起许多泥。

青唯冷笑一声:“还以为什么好刀,不过如此。”

言罢,径自绕过照壁,往府门外走去。

朝天震惊地看着自己脏了的新刀,一时之间心痛如刀绞,德荣凑过来,在一旁悄声问:“你昨日除了招惹公子,是不是也招惹了少夫人?”

朝天还没答,只听江辞舟喊了声:“德荣。”

“哎。”

“问问她,出门干什么去。”

德荣“哎?”一声,“少夫人要去哪儿,没跟少爷您打招呼?”言罢,见江辞舟一言不发,立刻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小的这就去问。”

青唯已走出府外,听到德荣在后头唤她:“少夫人,少爷问您去哪儿。”

江辞舟立在堂里,片刻,听到青唯的声音轻飘飘传来:

“官人嫌烧刀子太烈,不喜欢,我自责了一宿,出去给官人买入口甘醇的好酒。”

-

青唯并不算骗了德荣,她此行的确是前往酒馆。

目的正是梅娘提过的折枝居。

流水巷白日里人不多,青唯很小心,确定没人跟踪自己,才拐进东来顺附近的岔口。

她本打算佯装买酒打探虚实,谁知到了折枝居跟前,只见铺门紧闭,上头匾额甚至落了灰——似乎已好些日子没人了。

青唯上前叩门,连唤几声:“有人卖酒吗?”

这边门没叩开,后头铺子倒是有人探出头来,“姑娘,你来这胡同里买酒啊?”

说话人是个开糖人铺子的老妪,穿一身粗布衣裳,“这酒馆早没人了,去别处买酒吧。”

青唯听了这话,有些意外。

梅娘经营莳芳阁数年,对流水巷分外熟悉,倘这酒馆人去楼空,梅娘昨日为何不提,还是说,这酒馆是近几日才没人的?

青唯到老妪的铺子前,“老人家,我家中官人就喜欢吃这铺子卖的酒,您能不能告诉我,这家掌柜的去哪里了?”

“谁知道呢?”老妪道,“叫你家官人换家酒馆买酒吧,这酒铺子可邪乎着哩!”

青唯一愣:“怎么邪乎了?”

老妪似乎忌讳,摆摆手,不愿多说。

青唯拿一串铜板跟她买了糖人,信口编排江辞舟:“老人家,我家官人秋来染了风寒,一病不起,眼下浑身发冷,只道是这折枝居的酒才能驱寒,劳烦您跟我仔细说说掌柜的去哪儿了,我回头也好跟官人解释。”

老妪上下打量她一眼,想了想,松了口:“要说邪乎,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姑娘,我瞧着你不是上京本地人吧?”

青唯道:“是,我是嫁过来的。”

“流水巷这地呢,是上京最繁华的地方之一,寸土寸金,咱们这胡同,紧挨沿河大街不说,隔壁就是上京城最大的酒楼东来顺,照理该是热热闹闹的对不对?可你看咱们这儿,为什么这么冷清?”

“为什么?”

“因为啊……”老妪觑了折枝居一眼,“大概五六年前吧,这家铺子,发生过一桩命案。”

“一家上下九条人命呢,全死了!”天边云层遮了日光,原地起了阵冷风,老妪压低声音,搓了搓手,“官府破案倒是破得快,不出七日,就找到了贼人。可你说,这铺子染上这么一场血光之灾,是不是就不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