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浴桶氤氲着热气,留芳与驻云退出屋,把门掩上了。

屋中只点着两盏烛灯,青唯端了一盏到浴房,搁在竹屏旁的高台上。

江辞舟于是褪下薄氅,不紧不慢地来到浴桶前。

浴房很小,原本就是一个打通的耳房,被竹屏一隔,四处缭绕着水汽,更显得逼仄。青唯回过身,“我为官人宽衣。”

江辞舟的身后就是灯台,等他下了浴,迷香在灯台上一烧,睡足一夜不是难事。

然而青唯的手刚触到江辞舟的腰封,便被他一把握住了。

“不着急。”他垂目看着青唯,“折枝居遇袭,你我夫妻患难一场,不该先说些私房话?”

青唯不动声色,“官人想说什么私房话?”

江辞舟逼近一步,轻声道:“折枝居出事时,你尽心保护扶冬,不仅仅是出于好心吧?怎么,你的目标不是梅娘,这个扶冬才是你真正要找的人?”

青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直入主题。

她的身后是浴桶,右侧是竹屏,眼下被他圈在这方寸之地,竟有点逼问的架势。

青唯觉得不妙,却也不甘示弱,“说起这个,官人又是为什么派朝天去探扶夏馆?何鸿云的庄子不简单,官人早该知道,那扶夏馆里有什么,值得官人这样冒险?”

她说着,欲绕出困地,“我不跟官人打听扶夏,礼尚往来,官人何必跟我打听扶冬?”

江辞舟却先她一步握住她的手腕,撑在浴桶之上,将她环在臂圈中,声音低沉,“当日何鸿云在折枝居设下杀局,你我合作无间,为夫还道是经此一事,我们的夫妻之情更近一步,怎么为夫才走了三日,娘子就翻脸不认人了?”

他握得不牢,可用的力很巧,青唯挣了挣,竟是不能轻易将手腕从他的掌中挣脱。

反而在这一震荡下,浴桶里头水波轻晃,热气再度弥散上来,在两人之间氤氲开。

青唯看着江辞舟:“你可没说过你会功夫。”

江辞舟一笑:“我也没说过我不会。”

青唯不疾不徐道:“当日东来顺摆席,官人提前让德荣备好火药,只怕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吧?你的目标一直是扶夏,苦于祝宁庄守卫严谨,无计可施。若不是我此前挟持你,让你瞧出邹平对你的杀机,你如何能够将计就计,用一包火药,拖邹家父子下水,令祝宁庄空置,你好借机再探扶夏馆?此事说到底是我帮了你,说翻脸不认人,究竟是谁翻脸不认人?”

江辞舟慢条斯理道:“你受人之托去城南劫狱,假借撞洒我的酒,掩护薛长兴出逃,目的究竟是什么,我可以不予追究。但是,当日若不是我把梅娘从铜窖子里提出来,你如何能见到她,继而查到扶冬?眼下我不过是问问扶冬有什么蹊跷,娘子半个字都不肯透露,说心狠,还是娘子待为夫心狠。”

他二人对视而立,一时间互不肯相让。

青唯心里清楚,这些事若一桩一件地掰扯起来,道理还是其次,只怕说到明天早上都说不完。

而今夜是去祝宁庄见扶冬的最好机会,她不能把这个时机误了。

罢了,唇枪舌战不是上策,还是动手吧。

青唯垂下眼,似思量了一阵,竟似示弱了,“如果……官人想问的只是扶冬这个人,妾身也没什么不可以说的。”

她从他掌中抽回手,再度扶上他的腰封,将玉扣轻轻一解,腰封落地,江辞舟的外袍一下子散开。

灯台就在他的身后,只要把他哄去浴桶里,再把迷香一点,就大功告成了。

“只是此事说来话长,”青唯说着,抚上江辞舟的襟口,要为他解襟前内扣,“等久了,怕是水都凉了,还是妾身一边伺候官人沐浴,一边慢慢道来。”

她离他很近,说话的时候,清冽的鼻息就喷洒在他的脖颈间。

江辞舟背光立着,喉结上下动了动,在一片昏色里盯着她。

她肯定想了法子要对付他,极有可能在身上藏了东西。但她眼下只着中衣,他适才环住她时已略微探过,如果衣裳上没有,她会把东西放在哪儿呢?

“娘子。”江辞舟伸手勾住青唯的下颌,俯眼仔细看着。不知是因为离得太近,还是光线太暗,朦胧的夜色隐去了她右眼上的斑纹。入目的这张脸是干净的,眸光是清澈的,微启的唇水光温润,无害且诱人。江辞舟伸手环住她的腰,“娘子说的是,如此良宵吉时,有什么话都该慢慢说,你我等了这么一会儿,水温正是适宜,依为夫之见,这么一桶浴水,浪费了可惜,不如你我鸳鸯共浴,促膝长谈,岂不美哉?”

他说着,他伸手抚上她的背脊,掠过她的后颈,尔后探入她的发髻,欲摘下她的玉簪。

青唯心道不好,他定是猜到她在身上藏了东西!

江辞舟的手触到玉簪,青唯抵着浴桶,朝后一仰,霎时挣脱开他的束缚。

与此同时,玉簪脱落,青丝如缎子般散开,马尾髻不能藏物,迷香顺势下跌,落入水中。

寂静的房里,“咕咚”一声轻微的落水之音犹如石破天惊,刹那金鼓齐鸣。

青唯并指为掌,朝前劈出,江辞舟后撤半步,折扇从袖口滑出,挡下这一势,尔后变守为攻,欲捉回青唯。青唯再度闪身躲去,她真是灵巧得很,明明身后除了浴桶没有退路,腰身朝后仰下,反手撑在浴桶两边,当空一个回旋,借力踩上了竹屏,跃出了竹屏之外。

江辞舟也不客气,打蛇打七寸,她说这些日子日日呆在府中,谁信?

他知道她的夜行衣与斗篷必然藏在嫁妆箱子里,先一步出了浴房,欲掀她的箱子。青唯见势不好,今夜江辞舟回来得突然,她忘了给箱子上锁,当即一脚踹上竹屏。竹屏吃力滑出,原地晃了晃,轰然砸倒在江辞舟跟前。

身后疾风袭来,江辞舟并不回头,扇子在掌中一旋,勾住床幔的玉钩,随即下拽。纱幔脱落床架,当空成缠蛇,朝后卷来,青唯矮身避过,将圆桌往前蹬去,随即纵跃而起,凌空踩上圆桌,挥掌朝江辞舟劈去。

江辞舟见她来势汹汹,不得不撤了掀箱子的手,折扇抵住她的掌风,反剪住她另一只手,伸手掀了桌布,心中只道是温小野果真应了“小野”二字,路子太野,他简直要招架不住,先捆住再说。

青唯见桌布掀落,空出一只手来操起一旁柜阁上的青瓷瓶,心中恨得牙痒痒,此前他在折枝居当看客不出手,她还以为他功夫不好。他哪里是功夫不好?他就是想拖到事情闹大了放火药!还亏的她慎之又慎,唯恐刀剑无眼,伤了他的性命!

他既无情,她何必有义?不管了,反正她下手有轻重,砸晕了再说!

江辞舟手中握着布幔,朝青唯身上捆去,见她捉了青瓷瓶砸来,偏头一躲,瓷瓶碎在一旁的床柱子上,江辞舟“啧”了一声,“娘子要谋杀亲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