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天已经很暗了,天上云层蓄积,胭脂铺子一关,街上又少一盏灯火。

叶绣儿的风灯在夜色里明明灭灭,她没有立刻回庄子,而是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这里是上溪城中地带,青唯适才在高处观察过,县衙在西侧,如果往东走,楼舍比较密集,上溪的客栈与大商铺大多在那里。

叶绣儿哪儿也没去,在街口的一株老槐前停住步子。

她四下看去,见是无人,在地上捡了块石头,俯身在树皮上刻了几道印记。

她看上去古怪极了,似乎整个人都鬼森森的。

不过叶绣儿的古怪,不是从今夜才开始的。此前在东安,她与叶老伯如果没有在采买完胭脂后,频繁鬼祟地往来药铺,青唯不会选择跟着他二人来上溪。

叶绣儿刻完印记,从一旁的竹篮里取出一只香囊,想要挂在树上。她似乎想要将它挂高一些,无奈个头矮,原地跳了几次,才够着一条高枝。

一时传来梆子声,对街巡逻的脚步渐近了,叶绣儿匆匆将香囊系好,提起竹篮,刚走了没几步,身后传来一声:“站住。”

两名官兵举着火把走近,“你是哪家的,怎么这个时辰还在街上,不知道城里近日宵禁么?”

叶绣儿神色赧然:“官爷,草民是城西庄子上的伺候的下人,家里的女主子姓余,今早主子的胭脂匣摔了,打发草民出来买一个。”她说着,似乎想证明自己的话不假,从竹篮子取出胭脂给官差看。

城西庄子,女主子姓余,除了孙县令那位外室,还能是谁?

两名官差对视一眼,打发叶绣儿,“买好了别磨蹭,赶紧回去,近日城中闹鬼没听说么?”

叶绣儿连声应是,很快顺着街口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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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绣儿与官差都走了,青唯从暗巷绕出,来到槐树前,仔细辨别叶绣儿适才刻下的印记。

印记非字非图,两横一折,有点像指引方向。

立在槐树下,青唯闻到一股异香,她皱了皱眉,纵身将高枝上系着的香囊拽下一闻,异香果真是从这香囊里传出来的。

青唯不明所以,略一思索,将香囊系回原处。

天际云团未散,夜色并不明朗,青唯不知该上哪儿去找那灰鬼,想了想,仍是跃上附近一处屋檐,决定在高处再观察观察形势。

只这么一会儿工夫,四下里更暗了,街上除了有例行巡逻的官差,唯一有动静的地方就是两条街外的药铺。

这间药铺似乎刚采买了药材,掌柜的一边拿帕子拭着额汗,一边指使着厮役们把药材一篮一篮地往药仓里抬。

青唯趴着的这处视野并不好,只能瞧见厮役们把药材从铺子侧门抬入,天井后的药仓被更高的屋舍遮住,她望不见了。

青唯直觉这间药铺怪异,心中正思索缘由,忽然间,背后一阵恶寒。

她蓦地转头看去,只见适才空无一人的老槐上,眼下正伏着一只灰影。他的四肢如兽一般,蓄势待发地撑在枝桠上,瞳孔掩藏在发丝间,充满敌意地盯着她。

正是那只灰鬼!

青唯一愣,她不知这灰鬼是如何出现的,这么乍然与他对上,饶是胆大如她,身上也窜起一股凉意。

夜风送来阵阵异香,青唯的目光移向灰鬼的左手,他手心里握着的,不是绣儿此前留下的香囊又是什么?

青唯似有所悟,正要开口,只听这时,不远处的药铺忽然一人尖叫:“鬼啊——”

“鬼、鬼来了——”

药篮子翻倒在地,几名正搬药材的厮役连滚带爬地从药仓里逃出来。

尖叫声如鸣镝刺破夜空,月禾药铺周围,一瞬间灯火齐亮,各街巡视的官兵立时往药铺奔去,连带着附近的民舍也有人惊醒。

青唯怔了怔,灰鬼分明藏在老槐上,眼下出现在药铺的鬼又是谁?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仔细思索,下一刻,灰鬼也意识到了前方的危险,飞身窜下树,往相反的方向逃去。

青唯今夜出来就是为找这灰鬼,见他逃窜,毫不迟疑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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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此前有过一回追逃,青唯没追上他,并不是因为他速度快,而是因为他对上溪更加熟悉。

这会儿两人均被拘在这城里做困兽之斗,青唯借着轻功,在楼檐间纵跃,很快跟上了他。

灰鬼眼下只能往县衙的方向逃,只是县衙并非安全之所,隔街捉鬼,县衙里灯火通明,青唯在高处,甚至能看见近街巡视的官兵。

不过,如果从小巷绕行,县衙背后的城隍庙倒像可以藏身。

灰鬼似乎也做如此打算,一个闪身入了小巷。

青唯也欲落身小巷中,正这时,她忽然听到奔马声。她回头一看,也是奇了,药铺那边捉鬼,眼下官兵都是从县衙往药铺那边去,左骁卫的伍聪却独自带着一列官兵,往城隍庙这里狂奔而来。

城中统共就几条街巷,步行恐怕要些时候,如果走马,几乎能即达各处。

左骁卫转瞬即至,灰鬼尚没反应过来,刚窜出小巷,瞬间就曝露在了左骁卫的灯火里,伍聪高喝:“什么人?!”

灰鬼立刻退回小巷。

不过此刻的小巷已不如刚才安全了,听到伍聪的高喝,县衙很快也有官兵从小巷的另一头寻进来。

青唯在高处看得一清二楚,如果灰鬼再往前走,必然是进退维谷。

她立即从屋檐上跃下,一把捉住灰鬼的肩:“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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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县衙后方闹得沸反盈天,县衙侧门外,有一辆马车却静静停着,似乎外间的一切纷争都与它无关。

不多时巷子口出现一名衙役,他左右一看,见是无人,迅速来到马车前,低声道:“虞侯,不好了。”

此人正是假扮衙役的章禄之。

马车里没有动静,章禄之继续道:“适才不知为何,朝天尚没把药铺附近的官差引走,灰鬼就往县衙这边来了,他被赶来的左骁卫发现,适才忽然消失在了巷子中。”

谢容与听了这话,竹扇将车帘一挑,“消失?怎么消失的?”

“说不清。适才左骁卫分明瞧见他往巷子里躲了,眼下县衙衙差与左骁卫把巷子搜了个遍,却没找着他。”章禄之道,“还有左骁卫,他们来得也很古怪,朝天扮鬼在药铺那头出现,左骁卫本该被朝天引走,那个伍聪忽然接到消息,说适才县令府上的什么人在街上出现了,不管不顾就带着人往这边找来了。”

谢容与听了这话,想起昨日曲茂也提过,伍聪似乎想查孙县令家里的什么人。

照这么看,伍聪过来应该不是为查鬼,而是为查人。

谢容与问:“眼下左骁卫来了多少人?”

“大概三四十人,加上县衙的官兵,统共有近百人,人数远在玄鹰司之上。”城隍庙里的玄鹰卫,统共只有十来人,章禄之道,“虞侯,就算那伍聪不是为了灰鬼而来,可他已见了灰鬼,必定是要抓的,虞侯,我们眼下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