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怦怦怦、怦怦怦……

顾玉汝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一张放大的脸。

她下意识往后退,又伸手一推,一句话忍不住就出口了。

“薄春山,你到底想干什么?”

男子被她推得往后踉跄了两步,那张面孔才清晰了。

年轻的脸棱角分明,深邃的桃花眼,长眉入鬓,鼻梁高挺,往下是一张极薄的唇。

认真来说,这张脸可以说是英俊的。

但因为眉宇间戾气太重,微薄的嘴角又总是勾勒着讥讽的弧度,让他的气质显得有几分凉薄,有几分猛烈,如同看似劣质实则辛辣无比的烧刀子,一口下去就能烧了心肺。

他身形高大挺拔,穿一身黑色的劲装,小臂和腰上绑着同色皮制绑带,脚上蹬着黑靴子。这种当地百姓极少会有的打扮,配着他比寻常南方男子高出近一头的身材,让人无端生出一种退避三舍之感。

薄春山站直后没有说话,将手放在鼻尖上嗅了嗅。

顾玉汝还没弄清楚什么情况,脸却克制不住发烫,莫名的她知道他在嗅什么。

“薄……”

“顾玉汝你别生气,我这不是看你要摔了,才伸手扶了你一把。”薄春山放下手,一本正经地道。可他这一本正经衬着他嘴角的轻笑,却显得并不够诚意,仿佛就是一个敷衍的说辞。

“我摔了关你什么……”

话音戛然而止,顾玉汝心里突然一阵明悟,她似乎知道自己在哪儿了。

在顾玉汝记忆里,薄春山从来不是个好人,这与他的凶名有关,也与他总是对她做些莫名其妙的举动有关。

不止一次两次,有好几次被她发现他总出现在自己每日必经的路上,很多时候只是看着她不说话,开始她以为自己是想多了,可他的出现的次数太多,眼神又太过有侵略性,又鉴于他名声太坏,她避他如虎狼。

有一次他又出现了,她为了离他远些,走神之下不小心踩到一块石头,差点没摔出去,是他将她险险拉住,却搂了她的腰。

这已经算得上是调戏良家妇女了,就算薄家和顾家是街坊,就算这个薄春山凶名在外,顾玉汝也不打算忍他了,将他狠狠地骂了一顿。

现在好像就是那回?

那时她多大来着?是十五还是十六?

可同时,顾玉汝脑海里又浮起之前那段记忆。

那次定波县被倭寇成功闯城,谁都不知道这群倭寇是从哪儿进来的,倭寇在城里烧杀抢掠,首当其冲就是城南。

这里住的大多都是县里家境比较富裕的人家,成了倭寇袭击的主要目标,齐家也没能幸免。

当时齐永宁不在,公婆去别家吃喜酒,就她和几个下人在家。倭寇闯了齐家的门户,下人们死的死伤的伤,她趁乱往外跑,危机之际他出现了。

他带着她在失守的城里躲了三天,她不争气崴了脚,连走都走不了,是他背着她到处躲藏,期间他受伤无数,整个人成了血葫芦,她让他自己跑,他不跑,最后倒在了她的面前。

她以为他死了,一直以为他死了,可是齐永宁临死前竟说他没死,还成了那个日后总是和北晋作对的镇海王?

……

“你别生气,我走还不成?!”

薄春山举着双手,往后退了几步。

明明也是七尺男儿,看外表怎么都不是个好惹的人,偏偏对个弱女子做出这等委屈之态,倒让人横生一种啼笑皆非之感。

顾玉汝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以后能不能正经些,说话就说话,能不能别做那些怪动作。”

本是为了岔开话题,让场面别那么尴尬,这句‘怪动作’却同时又勾起两人记忆——方才薄春山放在鼻尖嗅的手,正是方才搂了顾玉汝腰的那只。

薄春山一愣,漆黑的眼中闪过一抹欣喜。

“顾玉汝,你……”

“我要回家了。”

丢下这话,顾玉汝转身就跑了。

留下薄春山站在那,莫名其妙傻笑了好一会儿,直到从巷外走进来一高一矮两个青年。

高的那个长脸细目,脸上有道疤,不说话看起来阴测测的,一看就不像是好人。矮点的那个圆头圆脑,但看着很壮实。

两人都穿着黑色短褐,手上扎着绑带,与薄春山的打扮如同一辙,只是绑带质地不一样。这种打扮在当地百姓中可并不常见,因此显得有几分扎眼。

“老大,我和刀六隔着街就见那顾姑娘跑了出来,你……”

薄春山敛住表情,将搓了又搓的手背在身后。

“没什么,走吧。”

等他走远了,虎娃用手肘撞了撞刀六。

“老大这是咋了?”

“不知。”刀六一如既往的少言。

“你说老大是不是被顾姑娘骂了?你说老大图什么,又不是没有大姑娘小媳妇喜欢他,甚至迎春楼里,多少人上杆子倒贴老大,可他……”

虎娃小声嘀咕着,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隔三差五就跑到人家大姑娘经过的路上堵人家,什么话都不说只远远瞧着,你说老大到底图啥?再说了这顾家跟齐家好像早有结成亲家的打算,那姓齐的还是个秀才……”

刀六突然打断他:“你忘了今晚咱们去干什么?”

虎娃顿时不吱声了。

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叹了口气,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前方那个高大的背影。

*

顾玉汝一路小跑到家门口,才停下脚步。

明明她的记忆早已模糊,但双脚仿佛有记忆似的,一路指引着她回到家门。

她按着胸口,努力想让自己冷静一些再进去,就在这时,门从里面吱呀一声打开了。

是顾玉汝的娘孙氏。

她大约三十多岁的模样,细眉秀目,皮肤白皙,穿着一身青色布衫,打扮得很素净,与顾玉汝的容貌有几分相似。

“玉汝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喘成这样?”孙氏看着女儿诧异道。

顾玉汝忙站直了身子:“娘,我是回来时走急了。”

“瞧瞧你,急什么。”

……

母女二人一同往里走。

顾家的房子一如顾玉汝记忆中那样——

一进半的青砖小院,迎面是正房,左右各是东西厢房。院子里种着一颗很大的榕树,因为有些年头了,树的枝叶很繁密,层层叠叠的,褐色的树干蜿蜒而上,像一顶绿伞似的笼罩着小半个院子。

树下有石桌、石凳,每当夏日之际,顾家人最喜欢在这里纳凉。

“你爹和你弟估计还要一会儿才回来,娘去把菜烧上,你先去洗把脸歇一歇。”

顾玉汝去了西厢,进了靠左那间屋子。

脸盆里盛着半盆清水,她也没管冷热就撩起水洗脸,洗了很久,才拭干水来到妆台的镜子前。

半旧的黄铜镜子被擦得铮亮,里面倒映着一张年轻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