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奈松,被需要(第3/4页)

奈松再次耸肩,双手插进衣袋里。他将会痛恨她,假如告诉他真相的话。即便不恨,对她的评价至少也会下降。也许那样他就会放弃追问了。

沙法走出几步,坐在附近一片梯田的边墙上。他继续观察奈松,一面礼貌地笑。在等。这让奈松想到第三个,更差一些的可能性:要是她拒绝告诉他,而他生起气来,把她和父亲一起踢出寻月居怎么办?然后她就将一无所有,只剩杰嘎。

而且——她偷偷又看了一眼沙法。他眉头微蹙,不是生气,而是担心。这份担心不像是假的。他是真的担心她本人。已经有一年时间没有人对她表现出关心了。

因此,奈松终于说了:“我们会离开特雷诺镇,到靠近山谷尽头的一个地方。她会跟爸爸说,是带我出去找草药。”沙法点头。这是赤道维护站范围以外社群小孩们通常要学的一门技能。也是有用的本领,假如灾季来临的话。“她会称之为‘女孩时间’。爸爸听了就会笑。”

“然后你们就在那里练习原基力?”

奈松点头。“爸爸不在家的时候,她也会跟我讲这些东西。‘女孩之间的谈话。’”讨论波动力学和数学。没完没了的快速测试。奈松要是回答不够快,或者答错,妈妈都会生气。“但在尖点——就是她带我去的地方——我们只做练习。她在地上画了些圆圈。我必须推动一块巨石,而且我的聚力螺旋不能超出第五个圆圈,然后是第四个,然后第三个。有时候她会把那块石头丢向我。”挺吓人的,眼看着三吨重的石头轰隆隆响着滚向自己,奈松心里想知道,要是我做不到,妈妈会住手吗?

其实她做到了,所以那个问题还是没有答案。

沙法咯咯笑。“真神奇啊。”看奈松一脸困惑,他补充说,“这正是原基人小孩——以前啊——在支点学院受训的方式。但看起来,你的训练进度被大大加快了。”他再次侧头,考虑着什么。“假如你只是偶尔上实践课,为了瞒着你父亲的话……”

奈松点头。她的左手握拳,然后张开,就像是下意识的动作:“她说,反正也没有时间和风细雨地教我,而且反正我也太强。她必须用管用的方法。”

“我明白。”但奈松感觉他还在观察自己,等着。他显然知道有更多情况可说。他提示:“不过,这样学习一定很难喽。”

奈松点头,耸肩。“我恨这个。我有一次真的对她喊过。我跟她说,她好坏。我说我恨她,反正我不会按她说的做。”

沙法的呼吸声,在那种银光没有在他体内闪耀或者长亮的时候,总是相当匀细。她之前曾想,他听起来就像一个睡着了的人,呼吸太均匀了。她常常听沙法呼吸,不是睡着,但总是很让人心安。

“她当时一下子变得特别安静。然后她说,‘你确定你能控制自己吗?’接着就握住我的手。”奈松这时咬了下自己的嘴唇,“把我的骨头折断了。”

沙法的呼吸声停顿了,仅仅一瞬间:“你的手?”

奈松点头。她用一根手指划过手掌,那里每根连接手腕和指节的长骨头有时还会痛——天冷的时候。见沙法没再说别的,她就继续讲:“她说就算我恨她,也完全没——没关系。我不想学好原基力,这也并不重要。然后她拿起我的手,说不许冰冻任何东西。她拿了一块圆石头,就用它打我、我……我的手。”石头击打肉体的声音。妈妈给她正骨时,湿漉漉的啵啵声。她自己的尖叫声。她妈妈的声音,刺破她耳鼓里沉重的脉搏声传来:你是火焰,奈松,你是闪电,本身就危险,除非用金属丝导引,但如果你能在剧痛中控制住自己,我就能确定你安全。“我当时并没有冰冻任何东西。”

那之后,妈妈带她回家,跟杰嘎说奈松摔了一跤,伤得不轻。她倒是说话算数,再也没逼迫奈松跟她去过尖点。杰嘎后来提到过,说奈松那年变得好安静。这是女孩子开始长身体时期的正常反应。妈妈当时说。

不。如果爸爸像杰嘎那样,那么妈妈只能是伊松。

沙法此时非常安静。不过,他现在知道了她的本相:一个特别任性的孩子,以至于亲妈都要把她的手骨打断,才能让她上心。一个从来没有被妈妈爱过的女孩,妈妈只是雕琢了她,而父亲再爱她一次的条件,就是要她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成为自己不是的那种人。

“那样做不对。”沙法说。他的声音轻柔,奈松只能勉强听到。她转头,吃惊地看他。他在盯着地面,脸上的表情很古怪。不是他有时候会有的那种失神、困惑的样子。这次,他是真的回想起某件事,而他的表情是……负疚吗?后悔。伤心。“奈松,人不应该伤害自己所爱的人。”

奈松盯着他,自己的呼吸也顿住了,她却没有察觉,直到胸部疼痛,才不得不吸气。伤害自己所爱的人是个错误。那是错误。那不对。那样做一直都不对的。

然后沙法抬起一只手伸向她。她握住那只手。沙法一拉,她就心甘情愿向前倒,然后,她就已经在他怀抱里,而且那两只臂膀又紧又强壮地环抱她,父亲早在杀害小仔之前就不再这样紧抱她了。在那个瞬间,她不管沙法不可能爱她,他认识她才几周时间。奈松爱沙法。需要他。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她把脸深埋在沙法肩膀上,奈松隐知到银色闪光再次出现。这一次,因为跟他肢体相触,她还感觉到了他肌肉的轻微抽动。只是很微小的一点儿起伏,可能是任何一种原因:小虫叮咬;渐凉的晚风导致一次战栗。但不知为何,她意识到这是真实的痛苦。奈松在他的制服上皱起眉头,好奇地把手伸向沙法后脑那个奇怪的位置,银色线条的发源地。它们很饥饿,那些线条,在一定程度上;在她接近的同时,它们舔䑛她,寻找着某种东西。出于好奇,奈松触碰了它们,隐知到……什么?一种轻微的拉动。然后她就觉得好累。

沙法又一次身体颤动,抽回身体,把她抱在一臂之外:“你在做什么?”

她尴尬地耸耸肩:“你需要它。你当时很痛。”

沙法的头来回摇动,不是否定什么,而像是检查他预期会出现的某种东西,现在却消失了。“我身上一直都痛,小东西。这是守护者的特质之一。但是……”他一脸惊奇。因为这个,奈松知道那份痛苦消失了,至少暂时不在。

“你一直都痛吗?”她皱着眉问,“是不是你脑袋里那个东西害的?”

他的视线马上又回到她身上。她之前从来都没怕过这双冰白眼,即便是现在,它们看似非常冷酷。“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