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一笔(五)贵人(第2/3页)

两个时辰后。

“娘,咱们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莫要多问了,到了你就知道了,”母亲柔声说着,“能在此地找到这位高人,实属是咱们的好运。

到了以后你可莫要失礼。

这两年你性子越发活泼,当年娘好不容易教你的礼数都快忘光了!”

“哎呀,娘!”

上官婉儿凑在母亲身旁,揽着母亲肩头,“咱们这不是在云中嘛,关外天高地广,就要有这般豪气!”

“是是是,婉儿大侠是大大的英豪。”

母女两个正自说笑,车架却缓缓停下。

“到了吗?”

上官婉儿自车架中探头,好奇地问了声。

护院队长忙道:“回小姐您话,前路被挡了,咱们要去的村子就在前面。”

“被挡了?”

上官婉儿自车窗探头出来,却见前路有一大一小两头青牛,大的那头牛挡住了大半条路,正在那慢悠悠地吃着草。

路左侧是一塘池水,路右侧是块林子,他们的车马也无法绕行。

有个护院眼尖,找到了在树杈上躺着睡觉的孩童,立刻大声吆喝:“这孩子,把你的牛拉林子里面去,没见挡着路了!”

躺在那的孩童睁开一只大眼瞧了瞧,随后就哼了声,枕着胳膊继续装睡,却是毫不搭理。

“嘿你这娃!”

“给他把牛赶去旁边不就行了?”

“让开让开!”

两个护院挽着袖子向前,嘴里不断发出噪声,那头小青牛躲去大青牛身后;但大青牛恍若未闻,只是低头自顾自吃草。

一名护院要拿着马鞭向前驱赶,这青牛竟慢慢地趴了下来。

姿势竟还带着一丝丝妖娆。

树上的牧童向下瞥了眼,忍不住哈哈大笑,在树杈上由躺变坐,开心地晃着脚丫。

“抬呀,你们有力气就抬呀。”

“呀呵!你这娃娃!”

“莫要无礼,”车中传来婉儿母亲的话语声。

便见车架撩起前帘,上官婉儿扶着母亲下了车架。

那牧童见到婉儿母亲便抱怨道:“果然是你呀,姨!爷爷让我在这等你半天了。”

他又看向上官婉儿,上下打量了几下,赞叹一声:“这位大姐姐真好看,快听题吧!”

上官婉儿眨了眨眼,笑问:“听什么题?”

“自是我爷爷出的题。”

牧童身形灵巧地自树上跳下,老神在在的走到路中间,仰头看着面前这些大人,丝毫没有半点怯场。

他看着上官婉儿问:“你不是要来拜我爷爷为师吗?”

上官婉儿看向母亲,后者轻轻颔首,目中带着几分殷切。

“娘,这事您怎么也不跟我商量下。”

上官婉儿略有些不满地抱怨了句,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她便看向牧童,笑问:“令祖可是世外高人?”

牧童道:“嗯……我爷爷打渔颇为厉害。”

“打渔?”上官婉儿笑道,“若是能学一门打渔的手艺,那倒也是颇为有趣。”

牧童做了个鬼脸,笑道:“你可要听我爷爷的问题?”

上官婉儿看了眼自己母亲,心底微微叹了声,又笑道:“既然来了,自是要听的。”

“考考你!”

牧童顿时来了精神,“十二加三十四等于几?”

上官婉儿几乎脱口而出:“四十六。”

随之,她眉头轻皱,凝视着面前的孩童。

如此简单的问题?

母亲从未瞒着自己做过这般事,此地高人绝对不同凡响,这问题背后想必也暗藏玄……

“答对了!跟我来吧!”

牧童轻笑了声,跳到青牛背上,左手一翻,宛若变戏法般拿出了一只玉笛,放在嘴边轻轻吹奏。

那趴在地上的老青牛慢慢爬了起来,甩了甩牛尾,哞了半声招呼自己的子女,载着牧童、带着小牛,朝不远处的山谷村落行去。

“诶?”

上官婉儿有点摸不着头脑,母亲却拉着她向前行走,叮嘱几位护院在此守着车架。

“娘,这高人莫不是觉得算数是件麻烦事?”

上官婉儿小声嘀咕。

“莫要失礼。”

母亲忙道:“能在此地寻到这位高人,是你我之幸。

“婉儿,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喜声爱名,有不少有真才实学之人淡泊名利、不爱出风头。

“今日带你去见的这位高人,就是这般人物。

“娘如你这般年纪时,他去长安游历,与你外公有些交情,便是凭着这般交情,才能请动他指点你一二。”

上官婉儿不由好奇了起来,她小声问:“这高人叫什么呀?”

“他如今自号无名辈,原本的姓氏母亲也不能再提。”

“是怕有仇家找上门吗?”

“这个,或许吧。”

上官婉儿眨了眨眼,心底已经浮现出了一名穿着蓑衣、垂江独钓的老人背影,水面之下藏着一名名闭气的杀手,看似祥和的画面之下,蕴着一层又一层杀机……

于是,片刻后。

浅溪篱笆院,阡陌桃花源。

未临登高处,却入云中来。

这对母女跟在青牛后面、七拐八拐,到了一处雾气缭绕的山谷,抵达那处幽静的草庐。

单单只是一路的风景,就已是镇住了此时的上官婉儿。

她自是不曾想,云中荒芜之地,还藏着这般山水画卷。

但片刻后,她努力高涨起来的热情,像是被一盆冷水直接浇灭。

母亲说:“婉儿,这位就是娘为你找了许久的书法高手。”

“书法?”

上官婉儿看向母亲,又看向屋前板凳上坐着的枯瘦老者,眸中流露出少许不忍,却低头转身,径直朝院门而去。

“娘,我想习武……不想练字。”

“婉儿!”

草屋前,转身要走的上官婉儿、向前拉住女儿的母亲,还有那略微抬头看向婉儿背影的老者,角落中歪头的牧童,宛若构成了一幅画卷。

“你想习武?”

那老者手一翻,变戏法般变出了一只旱烟杆。

——这手法,那牧童方才也曾展露。

“那老头我这里也有些武之道,小姑娘有没有兴趣?”

上官婉儿扭头看来,打量着这枯瘦老者。

此人初看还有些吓人,浑身宛若皮包骨头一般,瘦到几乎被一阵微风就可吹倒。

当他站起身,身形有些佝偻、双目依然浑浊,但自身就宛若与周围淡淡的雾气相融,与天地间的精气勾连。

上官婉儿仿佛看到了一杆笔悬浮在天地间,散发着微弱却恒久的光亮。

“没想到,老头我想收个徒弟,还要露些本领。”

老头呵呵笑着,向前迈出半步,整个人竟悬在半空,脚底距离地面半尺有余,却丝毫不会下落。

随后,他手中烟杆轻轻摆,凌空虚画,留下了一道道灰色烟痕。

这些印痕初时只是胡乱交错,看不出具体的字迹,等老头写下十数画、轻轻前推,那些烟痕缓缓飘动,竟成四个笔走龙蛇的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