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一笔(九)面妆(第2/3页)

“婉儿?你怎得这般就过来了?”

母亲立刻迎了上来,对上官婉儿连连使眼色,呵斥道:

“还不快退下!莫要冲撞了贵客。”

那被众多护卫环绕的身影却已转过身来,露出几分和煦的微笑,开口就是一句:“这就是昔日上官兄的掌上明珠?”

上官婉儿微微皱眉,却是对此人没有半点印象。

此时想来,自己当时之所以冲出去,其实是存了几分妄想;妄想再见到那个,昔日曾将那幅笔帖放在自己面前,让自己临摹的仇家。

可惜并不是。

这个李大人,也只是个精于世故的官场老手罢了。

这位自关内赶来的大人物与她彻夜相谈,自说自话的定下了一则计划。

那人说:

“令祖父惨死于女帝之手,我等虽欲搭救,却无力回天……唉,婉儿侄女,你可有为祖父报仇之心?”

那人还说:

“如今朝野上下,百官有怒而不敢言,有怨却不敢提,只求有正义之士能挺身而出,只求有一二英豪能伸张正义!

“我听闻,侄女你身手不凡,又有一幅可惊鬼神的笔法。

那女帝又偏爱笔帖……”

那人甚至不惜撕破脸皮:

“侄女,上官家与我都是相熟之人,云中也有听命于我的诸多义士。

“若侄女答应此事,我自可护你家人周全,给他们此生荣华富贵。

“上官家昔日如何,今后还会如何!”

这人……

上官婉儿差些忍不住反问一句,若她不答应又会如何。

其实这话不必多问,对方就是以自己家人在做威胁。

这就是,爷爷拼上性命,也要护持之人吗?

门外,母亲对自己不断摇头。

但上官婉儿只是思索了一阵,目中满是亮光,起身看着那人,低声道:“我去长安城,为我上官家讨回一个公道。”

这位李大人明显有些喜出望外,怔了几瞬,方才起身连说几个好字。

……

奚车轻轻震颤,其外已传来了一声提醒:“上官姑娘,已至宫门,还请跟侍卫回住处。”

婉儿心底的波澜被迅速抚平。

她提着裙摆,步伐轻盈地跳出奚车。

又听武府的侍卫道:“上官姑娘,我家大人叮嘱,您今晚还是多多练习下笔帖,明日万不可出什么差池。”

“让武大人放心就可,我会的。”

上官婉儿道了声,将那幅笔帖端在手中,头也不回地走入宫门,被侍卫引着,贴着宫墙漫步远离。

太极宫的夜晚十分安静,各处灯火明亮,却又显得没什么生气。

回到自己所住的阁楼时,还能听到那两个小宫娥窃窃笑声,让上官婉儿心情明亮了许多。

回忆往事,总不免有许多遗憾与不顺心之处。

忽觉有道目光在注视着自己,上官婉儿略微扭头看去,所见却是墙角阴影,那里似乎有道身影。

武大人派来的?

还是李大人派来的?

不管是谁,上官婉儿刚调整的好心情顿时被毁了大半。

她未动声色,推开阁楼们进去,招呼那两小只准备沐浴的热水,走去书桌后开始练习手中的笔帖。

上官婉儿仔细看了眼已放在床边的衣物和首饰盒,并未有旁人打开过的痕迹,研墨提笔,笔走龙蛇。

这一夜,不知有多少人难以入眠。

但上官婉儿练习了几遍笔帖,尝试了几种不同的运笔方式,沐浴之后早早睡下,却是没有任何异样。

半夜。

云中边界,那座还算繁华的城镇。

如闷雷般的马蹄声惊扰了此地居民,那滚滚烟尘遮起了有些黯淡的月光。

一队队兵卫翻身下马,举着火把、扶着腰间长刀,将此地占地最广的那家大院团团围了起来。

挂着‘上官’门匾的大门前,几名将军皱眉凝视,一人道:

“敲门!此刻开始,不要放走半只苍蝇!”

“是!”

众兵卫齐声答应,这大院中虽灯火通明,却毫无声息。

……

鸡鸣晨鼓。

太极宫金顶被阳光点亮,长安城已是人声喧哗。

外围角落的阁楼中,两位宫娥已是早早起身梳洗,互相为对方整理衣襟,早早在上官婉儿榻前候着。

不多时,那两位管教大人带着两队宫娥抵达此处……

她们几乎是将上官婉儿自床上拖下来,抬到了梳妆台前。

上官婉儿眼都未能睁开,打个哈欠的功夫,面前已摆满了铜盆、布巾、药皂、漱口水、玉梳、胭脂、腮红。

那位体态丰腴的管教婆婆抬手示意,围着上官婉儿的七八名成熟宫娥各自挽起袖子、蓄势待发。

吓的旁边采娥采霁紧张不已。

那管教婆婆手掌落下,数名宫娥齐齐向前。

“等会儿!”

上官婉儿睁开惺忪睡眼,朗声道:“你们怎么折腾我都可以,但不要给我画你们这种红扑扑的面妆!脂粉掉到笔墨中,惹怒了陛下拿你们是问!”

众宫娥顿时气势弱了几分。

管教婆婆笑了声,淡然道:“姑娘太小瞧我们宫内的脂粉,动手!”

周遭宫娥带着几分笑意盈盈向前,顿时将坐在铜镜前的上官婉儿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人沾水为她洁面容,一人跪地剪她发梢,一人为她清洁脖颈;

一人端来云鬓画作,在她身后不断比量;一人捧来袅袅熏香,让她多带几分香气。

又有宫娥为她轻轻撩起睫毛,细细描画眉角,还有个不死心的宫娥,总是试图在她嘴角点两颗时下长安最流行的红痣。

待众宫娥含笑退去,上官婉儿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怎得,就跟自己今日要出嫁一般。

“大人,”采霁端来首饰盒,将那名贵木材打造的木盒打开,露出几杆玉簪,“您要戴哪个?”

上官婉儿却笑道:“放下吧,我来挑拣,你莫要过手了。”

“是,”采霁柔声应着。

上官婉儿看着盒子中的几根玉钗,淡定的拿起了翠绿的那只,慢慢插在盘起的发髻中,对着镜子照了照。

侧旁注视着这一幕的管教婆婆,略微松了口气。

“何时面圣?”

上官婉儿如此问着。

管教婆婆道:“再过一个半时辰,就可去殿外候着。”

“那这么早打扮作甚?”

上官婉儿轻声埋怨着,起身去了书桌旁。

采娥立刻跑了过去,为上官婉儿研墨铺纸。

上官婉儿握着玉杆笔,略微酝酿,提笔书写。

一只只方正大字自她笔下跳跃而出,初看觉得并无多少出彩之处,但盯着看一阵,那些字迹宛若活过来一般,宛若其内有道身影翩然起舞,那横撇挂钩,宛若舞者伸展的肢体。

写完一幅,她似乎还觉得有些不满,将白纸揉成一团扔到一旁,又再次提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