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达玛亚,生命的急停(第4/6页)

“是的。原基力跟本能密切相关,来自致命威胁下生存的需求。这就是它的危险之处。面对欺凌时的恐惧,对一座火山的恐惧;你体内的力量并不会区分它们。它不能感知程度差异。”

沙法说话的同时,按着她手的那只手变重,变紧。

“你的力量会做出同样的反应来保护你自己,不管你感知到的威胁多么强大,或多么微不足道。你应该知道的,达玛亚,你自己有多么幸运:原基人发现自己身份的方式,通常是杀死了一名家庭成员或朋友。毕竟,那些我们爱着的人,才会伤害我们最深。”

他一定是很生气,她开始这么想。也许他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比如让他半夜呻吟和挣扎的那些事。是不是有人杀死了他的家庭成员或者朋友?所以他才那么用力压住她的手?“沙——沙法。”她说。她突然感到害怕,但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

“嘘。”他说着,调整手指位置,让它们跟女孩的手指完全对齐。然后他更加用力地下压,让他手上的重量完全压在她的手掌上。他是故意这样做的。

“沙法!”这样很痛的。他明知道这样很痛。但他还是不住手。

“好了,好了——安静,小东西。乖,乖。”然后达玛亚呻吟起来,想要把手抽开——真痛啊,他的手总那么碾压,下面又是鞍桥坚硬冰冷的金属,她自己的骨骼也在挤压肌肉——沙法叹了口气,用他空闲的那只手揽住达玛亚的腰。“安静,勇敢。我现在要拧断你的手了。”

“什——”

沙法做了些什么,导致他的两腿因为用力而紧绷,胸口鼓胀,把她的身体顶向前方,但她几乎都没有感觉到这些变化。达玛亚全部的知觉都集中在自己那只手上,还有沙法的那只手,还有那声可怕的、湿漉漉的啵声,以及之前从未移动过的部位推挤皮肉的感觉,那痛楚极为强烈,急剧,痛切到让她尖叫。她用自由的那只手撕扯他的那只手,绝望,没有思想,只是在乱抓。他把她那只自由的手拿开,按在她自己的大腿上,让她只能抓到自己的身体。

然后透过那阵剧痛,她突然感知到马蹄下面那清凉的、令人安心的地下岩层。

压力消失了。沙法举起她骨折的手,调整握持角度,以便让她看清损伤。她还在继续尖叫,主要是出于纯粹的恐惧,看到她自己的手以不应该出现的方式弯折,皮肤有三处鼓起,变紫,像是又多了一套关节,手指痛得抽搐,如今已经开始变僵。

岩石在召唤。在它的深处有温暖和力量,足以帮助她忘记疼痛。她几乎要寻求那份得到解脱的承诺。然后她犹豫了。

你能控制自己吗?

“你可以杀了我的。”沙法在她耳边说,她还是克制住种种状况,静下来听他说,“只要搜寻地下的烈火,或者从你周围的一切汲取力量。我坐在你的力面以内。”这句话对她毫无意义。“这个地方并不适合使用原基力,考虑到你还没有受过训练,只要一步走错,你就会移动我们脚下的断层线,触发一场强震。那可能会要了你的命。但如果你设法活下去,就将得到自由。到某个地方找到一个社群,求人收留你,或者加入一帮无社群者,尽可能适应那种生活。你可以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如果足够聪明。能藏一段时间。但永远都无法长久,你会有一段日子以为自己完全正常,那只是假象。我知道你最想觉得自己正常。”

达玛亚几乎听不到这番话了。疼痛仍在波动,贯穿她的那只手,她的胳膊,她的牙齿,抹掉了所有精细的感知。当他住口不再说话,她发出些声响,又一次想要挣脱。他的手指马上收紧,作为警告,她瞬间安静了。

“很好。”他说,“你忍住了疼痛,并一直能控制自己。多数原基人,不经过训练都做不到这么多。下面是真正的考验了。”他调整握姿,大手包裹着她的小手。达玛亚畏缩着,但这次动作很轻。暂时是的。“你的手至少有三处骨折,我猜。如果伤处只是断裂,如果你日后小心,它很可能会恢复,不留下永久创伤。但如果我把骨骼捏碎的话——”

她无法呼吸。恐惧填满了她的肺叶。她把喉咙里仅剩的气息放出,只喊出一个词:“不!”

“永远不要向我说不。”他说。每个词都灼热地喷在她的皮肤上。他已经弯下腰,在她耳边轻声说出它们。“原基人无权说不。我是你的守护者。如果我觉得有必要,如果是为了维护整个世界安全、免受你的威胁,我会捏碎你手上的每一块骨头,我会捏碎你全身的每一块骨头。”

他不会捏碎她的手。为什么?他就是不会。在她默默发抖的同时,沙法的拇指拂过她手背上开始隆起的肿块。这个姿势带着一点儿深思的感觉,有那么一点点古怪。达玛亚看不下去了。她闭上自己的双眼,感觉眼泪哗哗流过睫毛。她感觉浑身汗湿,冷。自己的脉搏声回荡在耳鼓中。

“为、为什么?”她声音断续。现在吸气都感觉费力。看起来根本不可能会发生这种事,在不知名的某地,旅程中途,一个阳光灿烂的平静午后。她不明白。她的家人已经向她表明,爱就是一个谎言。它远不是坚如磐石。相反,它会被扭曲、腐蚀,像容易生锈的金属。但她还一直以为沙法喜欢她。

沙法继续抚摩她受伤的手。“我爱你。”他说。

达玛亚畏缩,而他继续在她耳边发出温柔的呢喃声,安抚她;拇指继续爱抚他自己捏到骨折的那只手。“永远不要质疑我的爱,小东西。被锁在谷仓里的小可怜,那么害怕她自己,以至于几乎不敢说话。但在你心里也有智慧的火花,除了地火之外,而我情不自禁会欣赏两者,不管后者可以多么邪恶。”他摇头叹息,“我痛恨这样对待你。我痛恨这件事的必要性。但也请你理解:我今天伤害了你,是为了将来你不会伤害任何其他人。”

她的手还在剧痛。她的心在狂跳,痛感也在跟心跳一起悸动,烧啊烧啊,烧啊烧啊,烧啊烧啊。如果能让那份灼热的痛感冷却,感觉一定特别美妙,脚下的岩石轻声告诉她。不过,那将意味着杀死沙法,世界上最后一个爱她的人。

沙法点头,像是对他自己点头:“你需要知道,我永远都不会对你撒谎,达玛亚。看看你胳膊下面。”

达玛亚似乎需要很久很久的努力,才能睁开眼睛,并把她另外一只胳膊移开。不过,在做到之后,她看到对方空闲的那只手里,握了一把修长的、斜角形的、黑玻钢质地的匕首。尖端抵在她的上衣外面,就在肋骨之下,对准了她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