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你在朋友中间(第2/4页)

“基贼成了职阶名称。”汤基若有所思,眼光又集中在依卡身上,“这件事有太多推论了。还有凯斯特瑞玛,这个名称也不在皇家登记中心的南中纬地区社群名册里。尽管我承认,或许仅仅是我忘掉了这个名字。毕竟有好几百个社群。不过,我觉得自己没记错。我记性特别好。这是个新社群吗?”

依卡侧头,部分是承认,部分是在讽刺汤基的好奇心:“实际上,这个版本的凯斯特瑞玛已经存在了大约五十年。官方角度看,它根本就不算是社群——只是个旅途中的歇脚点,坐落在尤迈尼斯-麦赛米拉,以及尤迈尼斯-科特克尔大道旁。我们的生意比别处好,只因为这个地区有矿藏。”

她在这里停顿了一下,盯着霍亚,有一会儿,表情变得更紧张一些。你也看看霍亚,有些纳闷儿,因为,他的样子的确有点儿古怪,但你并不觉得他刚才做过能让陌生人紧张的事。这时你才终于注意到,霍亚变得极其安静,他的小脸上也不是平日的欢快表情,而是变得紧张、愤怒,甚至有几分狂野。他在瞪着依卡,简直像是要杀了她。

不对。不是依卡。你循着他的视线,看到依卡帮里的第三个成员,直到现在,她都稍稍落后于两名同伴一点点。你一直没怎么留意她,因为依卡太吸引眼球了。这是个高而且苗条的女人——然后你定住,皱起眉头,因为你突然对自己刚才的判断没了信心。女性那部分,没有疑问。她的头发是南极式的长直型,颜色深红,长而且耐看,衬托着线条温婉的五官。显然她愿意被当作女性看待,尽管她只穿了一件长而肥大的无袖衫,在寒意渐浓的当前,显然太薄了。

但她的皮肤。你在紧盯着看。这很无礼,不是初次见面应有的行为,你却忍不住。她的皮肤,不是普通的平滑而已,那皮肤简直……熠熠生光,差不多吧。几乎像是打磨过的。她要么就是天生一副绝美的五官,是你从未见过的那种,要么……要么那就不是人类皮肤。

红头发女人微笑,而她牙齿的样子确认了你的怀疑,让你的战栗延伸到骨节里。

霍亚像只猫一样地嘶吼,回应那微笑。而在他这样做的同时,你终于第一次清晰看到他的牙齿。毕竟,他从来不在你面前吃东西。他笑的时候也从来不露出牙齿。那女人的牙齿透明,而男孩的牙齿是有色的,白瓷色,像某种伪装,但形状跟红发女子的牙齿一样——不是方形,而是多棱状,像钻石。

“邪恶的大地啊。”汤基咕哝说。你觉得,她也说出了你的心声。

依卡严厉地瞪了她的同伴一眼:“不要。”

红发女人的眼睛转向依卡。身体其他部位丝毫没动,她身体整个还是稳若磐石,像一尊雕像那样安静。“这件事可以做成,并不会伤到你和你的同伴。”她的嘴巴也没有动。那声音听起来莫名空洞,从她胸腔内部的某处回响出来。

“我并不需要‘做成’任何事。”依卡再次两手叉腰,“这是我的地盘,你也答应过遵守我的规矩。退下。”

那金发女人微微移动。她并没有举起十字弩,但你觉得,如果有命令下达,她很快就能发射。且不管这东西能有什么用。红发女人有一会儿静立不动,然后她闭上嘴巴,掩藏起那些可怕的钻石形牙齿。在她这样做的同时,你马上意识到几件事。首先是这之前,她并不是在微笑。只是表示威胁,就像克库萨嘴唇后裂露出尖牙一样。第二是当她闭上嘴巴,换上一副平静表情之后,她的样子就没有那么瘆人了。

你的第三个发现,是霍亚也在做出同样的威胁。但在那女人放松之后,他也放松下来,闭上了嘴。

依卡嘘出一口气。她再次盯住你。

“我觉得也许,”她说,“你们最好到屋里来。”

“我不认为这是什么好主意。”汤基笑容可掬地对你说。

“我同意。”金发女人瞪着依卡的头部说,“你确定要这样做吗,依克?”

依卡耸耸肩,尽管你觉得她应该没有表面那样满不在乎:“我啥时候确定过任何事情啊?但暂时,这主意看似还不错。”

你并不确定自己同意她的看法。但毕竟——不管这社群有多奇怪,有没有神奇的生灵,有没有令人不快的意外,你来这里还是有原因的。

“有没有一个带着女孩的男人经过这里啊?”你问,“父女俩。那男的大约跟我一样年纪。女孩八岁——”已经过去两个月了。你差点儿忘记。“是九岁。她——”你顿住。难以启齿。“她——她样子跟我很像。”

依卡眨眨眼,你意识到自己真的让她感到了意外。显然,她准备回答的是完全不同类型的问题。“没有。”她说,然后——

然后你心里有种断片的感觉。

听到那么简单一句“没有”会让你感到心痛。这个词像是斧子猛劈到你身上;而撒到伤口上的盐,就是依卡那一脸诚实的困惑。这意味着她并没有撒谎。你感到心寒,在这次重击下身体摇晃,感觉到自己的全部希望都已经死亡。在纷乱的、迷雾般模糊又破碎的思绪里,你这时才想起自己一直在期待某种东西,自从霍亚告诉你这个地方存在。你开始觉得能在这里找到他们,再拥有一个女儿,再次成为母亲。现在,你了解了真相。

“嗯——伊松?”有人用手抓住了你的前臂。谁的手?汤基。她两手粗糙,因为生活不易。你听到她的老茧磨在你的皮质外衣上。“伊松,哦,可恶,不要。”

你一直都应该更了解生活的真相。你怎么敢期望更多?你只是又一个肮脏的、灵魂邪恶的基贼,只是邪恶大地的另一名帮凶,只是合理繁育策略的又一次错误,只是又一个被放错位置的工具。你本来就不应该生育任何子女,生育之后也不应该留在身旁。而汤基又为什么要拉扯你的胳膊?

因为你抬起两手捂住了脸。哦,而且你哭得涕泗滂沱。

你本应该告诉杰嘎真相,在你俩结婚之前,在你跟他睡觉之前,甚至在你看了他一眼,心里想到也许之前,其实你根本就无权产生这样的念头。然后如果他突然产生了杀死一名基贼的冲动,他也会对你动手,而不是小仔。你才是那个该死的人,毕竟,你的罪孽比那两个不幸社群的居民多出万倍。

此外,你好像还尖叫过几声。

你本不应该尖叫。你应该已经死了。你应该在你的孩子们出生之前死掉。你应该在自己出生时死掉,永远不活到生育他们的那一天。

你本应该——

你本应该——

某种东西扫过你全身。

这感觉像是那波由北方涌来的力量,你推开的那一股,整个世界被改变的那天。或者可能也有点儿像你劳累一天之后回家,看到你儿子躺在地板上那一刻的感觉。一抹潜在力量,没有被运用就已经过去。某种不可理解,但富有内涵的东西拂过,转瞬即逝,它的流失跟最初的出现同样令人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