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你重整旗鼓(第4/6页)

哦,对了。

“这样说来,依卡的确设法召唤到了你。我之前还不确定。”疲惫。他看似很疲惫。他下巴边缘有道伤疤,一道新月形的惨白痕迹,貌似已经不太可能恢复原来肤色。你继续盯着他,而他挪动下身体,“我居然会流落到这样一个地方……然后还遇见了你。也许这就是命运,或者世上真有大地父亲之外的神——一个真的有闲工夫关心我们的神,我是说。或者这些神也是邪恶的,而这就是他们开玩笑的方式。我他妈怎么会知道。”

“勒拿。”你说,这句话有点儿好的影响。

他垂下眼帘,你为时已晚地想起自己是全裸的。“我应该等你洗完的。”他说,很快看向别处。“我们等你洗完再说吧。”你并不在意他看到你的裸体(我×,你有一个孩子就是他接生的),但他这样说也是出于礼貌。这是你已经熟悉的他的习惯,总是把你当成正常人对待,尽管很清楚你是什么,这种感觉带来一种奇怪的熨帖感,经过那么多古怪经历,还有你生活中的诸多改变之后。你现在不习惯被自己已经丢在身后的生活追随。

他走开去,离开洗浴区,过了一会儿,你坐下来洗完身体。你洗浴期间,没有其他人来打扰,尽管你发觉凯斯特瑞玛人看你的眼神更加好奇。也更少敌意,但这并不让人吃惊;你看起来并不特别可怕。是肉眼不可见的东西,将来会让他们痛恨你。然而……他们清楚依卡的身份吗?那个跟她一起去过地面上的金发女人显然知道。也许依卡有什么特别之处,某种确保她不会发作的办法。但感觉上,这猜测应该不对,依卡对自己的身份过于坦诚,跟完全陌生的人说起来,也特别自然。她太有魅力,太惹眼。从依卡的做派来看,身为原基人只是又一种才能而已,只是另一种个人特色。那种态度,这种全社群范围内的接纳,此前你只见过一次。

你泡够了澡,感觉全身清爽之后,才出了浴池。你没有毛巾,只有肮脏的、粘满灰的衣服,你花时间在清洗区把它们搓洗干净。你洗完之后,衣服还是湿的,但你还没有大胆到在陌生社群赤身裸体的程度,而且反正,晶体球里感觉就像是夏天。你穿上湿衣服,觉得它们应该很快就会变干。

你离开时,勒拿已经在等着。“这边走。”他说,一面转身与你同行。

于是你跟着他,他带你走上迷宫一样的阶梯和平台,直到你们来到一根矮阔的灰色晶体柱前,它从石壁上仅仅突出二十英尺。他在这里有个套间,比你和霍亚、汤基一起住的那套更小,但你看到架子上摆满成捆的草药和折起的绑带,不难猜出,主屋里摆着的那张奇怪的凳子,应该就是临时病床。医生必须时刻准备有病人上门。他让你坐在一张凳子上,自己坐在你对面。

“我在你离开后的第二天离开了特雷诺。”他平静地说,“奥伊马尔,就是拉什克的副手,你记得他的,完全就是个白痴。他实际上正在努力发动一次投票,选举新镇长。他自己不想在灾季即将来临时,承担如此沉重的责任。所有人都知道,拉什克本来就不该选这么个家伙当副手,但他的家族对镇长有恩,涉及西部伐木区的交易权问题……”他的声音渐渐细小,因为这些都已经无关紧要。“反正呢。有一半该死的壮工喝得醉醺醺,手执武器到处乱闯,抢劫储藏库,辱骂所有其他人是基贼,或者基贼同党。另外一半也在做同样的事——只不过更隐蔽,更清醒,所以结果也更糟。我早知道,他们早晚会想到对付我。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的朋友。”

这也是你的错了,这么说来。因为你,他不得不离开一个本来可以算安全的地方。你垂下视线,很不舒服。他现在也用“基贼”这个词了,跟别人一样。

“我本来想过可以去布里林斯,我妈妈的家人来自的城市。他们几乎不认识我,但听说过我,而且我是一名医生。所以……我觉得自己应该有机会。至少好过留在特雷诺遭人所害。或者就是在那儿饿死,等到寒冷来临,而壮工们偷走了或者吃光了所有东西。而且我还想过——”他犹豫一下,抬头快速扫了你一眼,然后又低头看自己的双手。“我还想过可能在路上赶上你,如果我走得足够快。但这是很蠢的想法;我当然没有那么快。”

这就是你俩之间一直没有挑明的秘密了。勒拿是自己发现你身份的,在你住在特雷诺期间;你并没有告诉过他。他能发现这个,因为他观察你足够久,能够发现各种迹象,也因为他很聪明。他一直都喜欢你,玛肯巴家的男孩。你曾以为,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份依恋会被淡忘。你微微挪动身体,不安地意识到,他并没有忘。

“我是深夜溜走的,”他继续说,“钻过围墙的一道裂口,靠近……靠近你之前……靠近他们曾经试图阻止你的地方。”你两臂支撑在膝头,看他握起的双手。它们大致是静止的,但他一只手的拇指,总在不停抚摩另一只手的指节,这姿势感觉像是在沉思。“跟随人流,依据我手上的一份地图……但我从未去过布里林斯。地火啊,我以前甚至连特雷诺都没怎么离开过。只有一次,实际上,就是我去希尔格完成医学训练时。反正,要么是地图有错,要么就是我不会看图。也许两者都有。我没有指南针。我离开皇家大道太频繁,也许……以为自己走向正南时,却去了东南方……我不知道。”他叹口气,一只手抚摩头发。“等到我搞清楚自己迷失得多么夸张时,我已经走出太远,只想沿着当时的路线走下去,看能否找到更多的去处。但在一个路口我碰到一伙人。匪徒,无社群者之类。我那时已经有一小组人同行,有位年长的男子,他胸口受过重伤,我给他治疗过,还有他的女儿,可能十五岁吧。那些匪徒——”

他停顿下来,嘴巴张开又合上。你几乎可以猜出后面的进展。勒拿不是个战士。不过,他还活着,这才是最重要的。

“马拉尔德,就是那个男人,直接扑向其中一名敌人。他手无寸铁,而那个女人手持短刀。我不知道他以为自己能做什么。”勒拿深吸一口气,“不过他当时看着我,于是、于是我……我拉起他的女儿,撒腿就跑。”他下巴绷得更紧。你纳闷儿的是居然没听到他咬牙的声音。“她后来离开了我。说我是个懦夫,独自一个人跑走了。”

“如果你没有拉她逃走,”你说,“他们就已经杀死了你和她。”这是《石经》里的话:安全才是光荣,危险时节,先求活命。宁愿活着做个懦夫,也胜过成为死掉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