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述欲(第2/3页)

“臣省得。”

“朕……吕相公根据气压原理,学以致用,做了一个压水井,很好用,你要准备一下,试着安排推广一下。”

“是。”

“至于其余安排,也不用备宴了,就去后宫鱼塘那里喝杯茶吧,朕当场给你们说清楚。”赵玖继续言道。“几位相公、几位先生、六部九卿加御史台……一起去。”

赵鼎即刻拱手,张浚以下,众人也纷纷拱手,而几位大儒刚刚反应过来,准备拱手,赵官家却已经转身下楼去了。

就这样,两刻钟后,除两位贵妃与几位小公主避开此处外,之前宣德楼上诸多重臣却是尽数来到昔日后宫旧苑所在。

说实话,有些第一次来的大儒见到皇家后苑场景,不免失色,而相隔数年再归此处的龟山先生杨时更是捻须不语……原来,昔日满目盛景的皇家后苑,十几亩地的范围内,如今却是方方正正分布着八个鱼塘、八处桑丘。

鱼塘是新撒的鱼苗,而鱼塘间隙泥土堆起的土陇上则是新近移植的桑树,眼下只有一群小鸡子稍见规模,却是被这边动静惊吓到了远处。

而足足承包了八个鱼塘的赵玖赵官家便直接在鱼塘一侧草地上,铺蒲团、设几案,请今日客人喝茶。

“陛下……”

众人坐定,未及言语,龟山先生杨时便颤巍巍站起身来,拱手相对。

话说,这位老先生年纪虽大,脑子却极为清醒,未到京中便得知赵官家以邸报暗助吕好问;昨日这官家又与吕本中一起出现在五岳观中,还强对功利,还中途拂袖而去;今日宣德楼前又有这一声巨响,他哪里还不知道这位官家心中早有偏颇?

也是不敢再有丝毫怠慢,准备能说一句是一句。

“杨卿何言?”赵玖端起春茶,先闻了一口子香气,却是不慌不忙,好像真认识人家一样。

“臣一别经年,未及向官家道贺……”杨时不慌不忙。

“有什么可贺的?”赵玖只是轻啜了一口春茶,便随手将茶杯放到了身前案上。“尧山之战,朕受吊不受贺;添了个小儿女,乃自然而然之事;倒是洞庭湖平叛,朕心中稍有欣慰,但杨卿不该知道的这么快才对……卿何所贺?”

“臣贺官家得圣人三宝!”已经快八旬的杨时不慌不忙,昂然相对。

赵玖笑而不语。

“一贺官家得中庸之道,经历四载辛苦,一朝得胜,引而不发,反而能纳谏善任;二贺官家得学问真义,格物致知,实践求学,以至于身体力行,以证圣人之道;三贺官家简朴行止,去欲存义,卧薪尝胆,未尝忘靖康耻辱。”杨时见到官家并不应声,便直接继续说了下来。“正所谓简朴以修身,实践以求知,中庸以藏锋……官家年只二旬有余,却有如此圣人之象,臣一见之下,便觉振奋,可见国家中兴也有望了。”

赵玖再笑:“这话也就是杨卿来说,换成别人来讲,李宪台怕是要当场发作,呵斥小人了。”

众人齐齐去看御史中丞李光,而莫名被火烧身的后者也只是一时讪讪无言。

“不过,李宪台没话说,朕却觉得杨卿对朕评价,其实有些言过其实了……”赵玖微微叹气。“朕并不简朴,也算不上勤奋好学,更称不上什么中庸之道,什么引而不发。”

赵鼎以下,群臣人人看了过来。

“譬如说什么简朴,平心而论,你们道学中所言‘人欲’这个事情,朕还是很放纵的,也一直挺追求的。”赵玖盘腿坐在榻上,摇头不止。“如这口舌之欲,若说喝,朕喝着这年头天底下最好的蓝桥风月,想喝多少喝多少;而若说吃,朕还能再吃出什么花来吗?鸡鸭鱼肉不曾少,时鲜蔬菜不曾缺,便是说水果,朕吃过的,比你们见过的多,难道要为了一点荔枝再修一条驰道?真当朕不知道什么味道?再说女子……有两位贵妃,情致各异,还想如何?还有穿,最好的棉布、蜀锦,朕难道没穿?至于说宫殿住处,那就更可笑了,且不说人终究只能卧一榻,便是庸俗些,这天底下难道有谁比朕的地盘大?比朕的房产多?当世最巍峨的宣德楼不是刚去过吗?那不也是朕的房产?若说放纵人欲,享受生活,天底下谁能比得过朕?”

群臣面面相觑,几位道学先生也各自捻须,却都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便是杨时也低头若有所思。

“至于学问……说实话,朕也不是很勤奋。”赵玖继续叹道。“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人,身体强健,天性在那里,总不能日日躺在这里喝茶晒太阳吧?所以闲时便去岳台大营骑个马、去艮岳荒地里射个箭、晚上练个字写个文章,特别闲的时候还在这里挖些鱼塘、搞植树造林……这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吗?”

杨时终于想说话了,看样子是想趁机插入今日主题,但赵官家却继续喋喋不休,倒是逼得人家老先生只能接着束手而立:

“当然,朕也有一些超出限度的虚荣,也在求一种难以言表的权欲……这没什么可遮掩的。但是,朕毕竟是鄢陵挥军打过仗的元帅,尧山抬手射过雕的天子,天下最美妙最刺激的滋味都亲身尝过,又如何会在意那些低劣的虚荣与权欲呢?大丈夫想要威武以自壮,接下来朕能想到的,无外乎是学魏武北定辽东后挥鞭东海,或者九州混一后刻功臣志士名籍于高碑,又或者有生之年得见天下小康,焚表文于明道宫了。”

赵鼎以下,群臣早已凛然,若非是赵玖明显在长篇大论,张浚等人几乎要跳出来赌咒发誓与官家一起遂此愿了。

而言至此处,赵玖也终于算是绕回来了:“杨卿,你说朕这算是简朴、好学与中庸吗?无外乎是朕所求的趣味,低级的已经享受不尽,高级的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罢了。”

杨时微微一叹,俯首相对:“如此,倒显得臣虚伪了。但官家,臣以为官家还可以求一个更高更远的趣味,而非囿于区区霸道功业……”

“朕说了,朕没那么高尚,这辈子求这些霸道功业便已经知足了。”赵玖直接挥手打断了对方。“昨日五岳观不辞而别正为此事,杨卿的学问大约是有的,但什么三代之治,朕以为太虚无缥缈了,求不来……”

杨时情知事情已经很急迫了,便干脆咬牙相对:“官家,道学已成显学,官家既然要厘定官学,便不能弃道学于不顾。”

此言既出,胡安国、罗从彦、李侗,还有其余几个早在京中的大儒,如尹惇等辈,一起出列,便在鱼塘旁边的草地上俯首行大礼。

闻得此言,出乎意料,赵玖居然点了点头:“诸卿所言甚是……道学已成显学,不可置若罔闻,但郁郁乎文哉,吾从周,渺渺乎道学,朕入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