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岳台(第3/3页)

“骑兵!西夏……金国……”赵玖仰天一叹,然后沉默了好一阵子都没有开口。

而见到官家这个样子,枢密使张浚上前,稍作开解:“官家,依照岳鹏举与吕安老(吕祉)的平金策而论,都要先复京东和陕北的……便是北伐,等到渡河时也说不得要明年、后年了,到时候骑军这里是不怕耽误的。”

赵玖仰头望着头顶微微飘起来的龙纛,却是连连摇头:“德远想的太轻巧了,刚刚招募的骑兵和训练了一年的骑兵哪里是一回事?便是训练了一年和两年的骑兵也不尽相同……蕃骑熟悉马术却不守纪律,汉骑则是刚刚上马,都要训练的。曲大,朕问你,就你眼下这八千骑兵,放在尧山战中,当得住完颜娄室一突吗?”

曲端面色由红转白,又从白转红,到底是老老实实说了一句实在话:“臣不敢说谎,不要说眼下,便是真再训练整备了一年、两年,这八千骑又如何当得住当日完颜娄室那七千骑的奋力一突?若是能挡住,李永奇便不会死了,刘锡也不会现在还在黄河上当舵手……”

场面一时僵住,刘锜与李世辅一度抬起头来,但都还是畏缩的低了下去。

而半晌,岳台上熏风渐起,旗帜不知何时齐齐招展起来,端是威风堂堂,但赵官家不言,台上还是鸦雀无声,君臣文武,只能盯着头顶龙纛与四周各种旗帜各自发呆。倒是不远处的骑军队列中,一些蕃骑早已经渐渐忍耐不住,在那里交头接耳,走动问询,渐渐热闹起来。

曲端看不下去,几次想说话自请去整饬队伍,几次都不敢开口则个。

也不知道等了几多会,这种僵持还是被打破了……不知道何时离开岳台的刘晏,忽然亲自率数十名赤心队骑兵疾驰而来,赤心队骑俱皆甲骑,甲胄在中午阳光下反射耀眼,惊得那些蕃骑各自凛然,纷纷避让。而刘晏也不顾气氛,直接登台,然后当众给赵官家送上了一个专门盛放札子的木盒。

毋庸多言,这便是武臣中独享的密札了,而让这些中枢大员不解的是,这个木盒上居然用浆糊严严实实沾着三根鸡毛?!

但很快,随着在场统制官以上的军官,外加赵官家本人看到鸡毛后都严肃到了极致,这些聪明的文臣还是醒悟过来,这大概是一种讯息严重程度的标识。

不过,赵玖打开鸡毛札子,匆匆翻阅了一气,却又当场松懈下来,似乎是虚惊一场。

见此形状,赵鼎微微皱眉,稍微又等了一阵子,便上前询问:“官家,敢问是何等严肃军事?能否相告。”

“不算什么严肃事,但迟早要说给你们听的。”赵玖将札子直接递给了赵鼎,然后继续仰头望天,却是利索相告。“吴乞买不是中风了吗?粘罕领着都元帅加国论勃极烈……可就在十来日前,完颜兀术三兄弟杀了粘罕,逼迫吴乞买退位为太上皇,将储君,也就是他们侄子合剌立为国主,并改元皇统,迁都燕京。”

赵鼎伸手捧着札子,尚未打开,便已经跟身后所有人一起听呆了。

“合剌登基后第二日便废了都元帅与勃极烈制度,在燕京尚书台仿着咱们这里设了都省和枢密院,以大伯父完颜斡本为辽王、太师、平章军国重事,也就是统辖文武的公相;三伯父完颜讹里朵为晋王、都省相公、元帅,四伯父完颜兀术为魏王、枢密使、副元帅,这二人也基本上是分掌政权、军权的,并以完颜希尹为都省副相。”赵玖抬着头絮絮叨叨叙述个不停,宛若在讲什么故事一般,但说到这里,却还是忍不住稍停了一下才继续言道。“然后还以降臣秦桧为枢密副使……改制之后,第三日便派使者南下,有意与咱们再度议和,这札子便是使者给的讯息,经张荣那里传来的。”

“秦会之竟然做了金国枢密副使?”赵鼎一时间居然也是首先注意到了此处。

赵官家闻言叹了口气:“人各有志嘛,刘豫都称了皇帝,折可求也能投降……一个御史中丞,不必强求。”

“金国这般乱,岂不是天佑皇宋?”张浚反应过来,却是一时喜形于色。“官家,粘罕到底是金国第一功臣,完颜兀术这些人杀了粘罕,又逼退吴乞买,乃是自取其祸!”

赵玖摇头不止:“没这回事,金国才立国几年,多少掺杂着野人那套……这件事情非要捋一捋,无外乎是阿骨打死后吴乞买、粘罕、阿骨打诸子三足鼎立,然后吴乞买一朝中风或者病弱,骤然失了平衡,粘罕与阿骨打诸子争权,然后粘罕先胜后败,送了性命而已。没那么多花头,下面也未必会乱,说不得三家就此合一,金国军政统一,反而会难对付一些呢。”

赵鼎、张浚以下,众人纷纷颔首,都说确有此虑。

“不过,此事也能从根本上说一说。”赵官家继续侃侃而谈。“金国毕竟是从野人部落匆匆转为万里大国的,国土这般大,又诸族混杂,而且不修道德、杀戮劫掠无度,制度还不一,中间多少问题都一直明摆着,内乱也一直有的,只是因为之前二十年军争之事一直得手,抢来的金山银海任他们糟蹋,这才使得这些内部斗争被遮掩和拖延下来。而如今,他们一旦渐渐为我们阻拦在黄河边上,军事上不能再有进益,便自然要在内里闹起来。”

赵鼎等人愈发颔首不及,便是能文能武的曲端也都跟着点头不停……他们是真心觉得赵官家总结到位,这话简直可以直接上邸报了。

名字曲端都替赵官家想好了——《官家论金贼政变之本质》。

话说,官家言语精辟,引得众人心服口服,纷纷颔首。但不知为何,也算是能文能武,然后一直肃立在侧后方不语的杨沂中却没有点头。

实际上,这位久随赵官家的心腹御前将领一直觉得哪里有些怪异,因为从官家说到秦会之后,便有些不对劲了。在杨沂中看来,官家似乎不是在为秦会之从贼感到可惜,倒像忽然卸下了什么一般,有些释然起来一样。

否则,哪来心思说后来那些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