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寝宫里的灯这会儿还亮着, 站在外面向里望去,一眼便能看到秦语辞投在窗纸上的影。

是她,她还在的。

林墨然见状重重舒了口气, 有点想笑又有些想哭,悬着的心总算在这一刻暂时落下, 脚下有些发软, 身上几乎无力。

秦语辞之前明明吩咐过,只要寝殿的门未曾开启,无论是谁都不得进入, 这话林墨然铭记于心, 生怕被秦语辞坏心眼的惩罚,每每见到恨不得都要躲上三尺远。

可此时却不然。

林墨然抬眼望向那扇紧闭的门, 心底突然有种强烈的欲望席卷上来, 想要走上前去, 想要抬手推开,想要进到寝殿里。

想见她, 此时此刻, 非常特别的想要见到她。

“去吧。”许是感受到了她的情感波动,系统今日竟比平时要睡的晚,沉寂片刻终于忍不住开口在脑海中为她呐喊鼓励, “墨然冲,你一定可以!”

几乎都要破了声。

但效果却格外出众,林墨然应声点点头, 心底也随之有股暖流涌过, 终于鼓足勇气缓步上前, 抬手推开了眼前的门。

一进去, 便瞬间被一阵熟悉又浓烈的兰香包围。

是秦语辞信引的味道, 这人的情绪向来内敛,鲜少会压制不住情感,就连林墨然也只遇到过一次这样的情况,那次就已经觉得事态十分严重,而这一次则更是。

那阵信引虽然闻起来依旧很香,却莫名带给人无尽的压力,好像只无形的大手,死死包裹上来,力道重的几乎叫人快要喘不过气。

林墨然下意识的抬手捂住胸口,心底有块地方难受的厉害,可饶是这样她也依旧没有停下脚步,继续缓缓向前走着。

直到看清秦语辞的脸。

她这会儿正端坐在案前。

林墨然抬眼看去,见她明显已经收拾了行囊,平日端庄雅致的罗裙也已经置换成了方便行动的衣裳,看起来随时都要离开的样子。

之所以为何还没走,是因为她正垂眸专心写着什么东西,因为太过专心,甚至都未曾注意到她的接近。

既如此,林墨然也就没有声张,大着胆子慢慢挪步过去,又低头往信上看了一眼。

却不想,那封信竟是写给她的——

“墨然,见字如面。

本宫有些要事去办,许会离开一段时间,墨然无需挂念。

你今日说并不想收下本宫赠予的礼物,我虽吃惊,却也知晓墨然的心意,尤其听闻你接下来的言辞,便更觉心底欢喜。

但这是你的想法,本宫同你一样,也有自己的私心,终究还是想要将其留下。

此行时日只多不少,留些东西在这儿,也等同于留了些牵挂,墨然定要专心功课,保重自己……”

许是进来的巧,秦语辞的信才刚刚写到这里,但又或许是来的不巧,林墨然稍稍抬眼,便能注意到案边其实还散落着许多写过的纸团。

一看就是写过却又作废的书信,简单一数,似有十七八封。

写信从来不是什么难事,尤其对秦语辞而言则更是,林墨然曾读过她写的文章,无论文笔和写法全都无可挑剔。

犹如行云流水一般。

可如今到了她这儿,不知怎么却卡了壳,笔法甚至都不如之前那般秀丽清雅,倒像是封家书,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是最容易理解的词汇。

却莫名叫人感动万分。

林墨然顿了顿,启唇小声唤了句:“公主。”

声音很小,但在如此寂静的深夜却依旧清晰,合着空气送进耳中,生生勾的心跳都加速了几分。

秦语辞一愣,下意识的停了笔,抬眼向身边看去,声音有些哑:“墨然,你……怎么来了?”

“墨然放心不下公主。”林墨然道,“所以还是前来看看,在此先向公主请罪。”

“只是墨然有一事不解。”她道,认真看向秦语辞的眼睛,“如今已是深夜,理应合衣安寝才是,公主却整理行囊换了衣衫,似乎想要外出的模样,不知是要去哪?”

“若可以,墨然随公主同去吧。”

她的声音很轻,音色温柔,难得如今日这般,神情专注且认真的同她说话,体恤似的,安抚般的。

西北战事如今愈发严峻,皇帝上任时间不长,先帝在任时的许多问题都未曾得到解决,朝中是,前线也是。

就比如眼下驻扎在西北的统领胡氏一族,基本都是先帝的人,先帝的治国之道同如今的圣上不同,后期太过软弱糊涂,管好朝中的人都尚且费力,更别提远在西北的胡家。

这也便助长了他们的气焰,令他们难免产生了二心,欲望愈发强大,想要的东西更多,先帝忌惮他们手握的兵权,只得一再退让。

但现下却不同。

皇帝深知先帝治国的弊端,上任后便积极培养新人,召集曾经失去的良臣,像之前借着林家之案处理了一众乱臣贼子,又像委托秦语辞请赵老回朝,以上种种,皆是皇帝的手段。

时间一长,有些人难免会有所忌惮,保命也好,稳权也罢,总要采取些措施。

这次西北战役的败退,说不准就是胡氏故意而为之。

因此必须要另派他人前去,这人不能涉及太多朝中的利弊,不能与胡氏有任何关系,也必须要心系天家,心系天下。

只有秦语辞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当然,这也是秦语辞的本愿,在年前其实便做好了准备,初一一过,即刻出发。

可这毕竟是她第一次出征,饶是心里模拟过再多次,也终究会感到紧张和恐惧,这种恐惧是出于本能的,根本无法抑制,也无从排解。

尤其她或许要在西北待上很长很长时间,就算能够稳赢不败,可随之而来的孤独和寂寞也能将人耗干。

“……”

直至现在,她又一次见到了林墨然,甚至还听她认真同自己说了许多。

不知怎么,心里的那片乌云突然为之所动,开始消散,秦语辞顿了顿,半晌竟还有了勾唇轻笑的勇气,轻声答她:“本宫要去处理些事,事发突然,没能来得及告知你。”

“墨然不用太过忧心。”她道,启唇同她扯谎,“本宫几日便可归来。”

几日,这样的回答当真很狡猾,若要认真说来,三天两天也是几日,一年半载也是几日,还真叫人挑不出毛病。

若林墨然不知这其中缘由,还真有可能会信了。

“那墨然和公主一同去吧。”她道,杏眼一弯也随她轻轻笑起来,“几日而已,不打紧的,待回来后墨然一定抓紧补回落下的课业,不叫公主费心。”

明明两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却非要个个揣着明白装糊涂。

秦语辞闻言摇头,渐渐收敛了笑意,看向林墨然的脸,突然抬手拉住她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