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饶是妍嫔再不受宠, 但嫔妃自尽也并不是小事。

妍嫔入宫时间已久,这些年来又丝毫不受宠爱,邀月宫内早已不复往日的繁华, 门可罗雀,萧条寂寞,如今还留下伺候的宫人和侍女早已所剩无几。

生时不受关注, 就连死时也无比凄凉, 许久才被人发现。

听夕雪说,二公主得知消息后简直哭成了泪人。

“父皇知道了么?”秦语辞眉心锁的很紧。

“已经有人去禀报了。”夕雪道,声音里明显也带着惋惜,宫中的妃嫔能晋升到如今这个位置,大多少不了家族的援助,自然的, 饶是这深宫中的生活再苦再难,为了回报家族,她们也得忍着, 咬着牙的拼命往上爬。

嫔妃自尽乃是祸及家人的大罪,若非实在难以忍受,又怎会选择这样一条路, 无论世家亦或是寒门。

“他不会去的。”秦语辞缓声道, 语气十分笃定, “近来朝中事务繁杂, 前几日父皇身体便十分不适,服过御医开的药后才勉强得以缓解,现下恐早已入眠。”

“再者, 就算父皇眼下还尚未安寝, 他也……”

后面的话秦语辞顿了顿, 终是没能说出口。

她了解她的父皇,也许在旁人看来他是个明君,是个值得追随的君主,但在那些光鲜亮丽背后,终归还是藏着许多晦涩的东西。

说好听些,叫爱憎分明,说难听些,叫不念旧情,心狠至极。

若喜欢时,哪怕摘星捞月也要将一切美好之物献给所爱之人,可若是有朝一日不爱了,便是寡情无义,面如寒冰。

更何况昨夜他和妍嫔才起过争执,如今妍嫔自尽,难说是否与昨日之事有关,皇帝那么骄傲独断的人,受不了任何一句风言风语,此时前去不是他的作风。

“罢了。”于是最终秦语辞只是轻轻摇头,启唇叫夕雪退下,一切事务留到明日。

二人站在门前低语交谈了好一阵才回来。

桌上的饭菜已经凉了,所幸晚膳已经差不多快要用完,只剩桌上的小半碗粥还未喝。

害怕那粥凉了,林墨然干脆一直捧在手心里暖着,见秦语辞回来连忙用汤匙舀起一勺试试温度,觉得正好入口,便轻笑着递给眼前的人。

道:“音音,把粥喝了吧,夜间风大,暖暖身子。”

有关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并未询问一句。

“谢过然然。”秦语辞道,在见到她唇边的笑容时突觉心情好了许多,顿了顿,轻笑也渐渐浮现在了脸上。

半晌后又道:“只是,然然没什么想问的么?”

“音音想说自然就说了。”林墨然笑笑,眼底在烛火的照射下闪烁着一抹晶亮,很美,“若是不说,也定不是想要欺瞒我,不过是权衡之下的结果,想来那些事就算我知道也是徒增烦恼,并无益处。”

“既如此,我还问什么呢?”

没想到她会这样想。

“然然当真很好。”秦语辞闻言一怔,不过片刻,笑容却又很快回到了脸上,“可爱,机敏,善解人意,冰雪聪明……”

突然就开始吹她的彩虹屁了。

“等等等等。”林墨然被她夸的脸颊泛红,就连耳根也热了起来,“我哪有音音说的那么好。”

“自是有那么好的。”秦语辞笑笑,并未多说,只是垂眸轻吻她的手。

的确不是谎话,在秦语辞的心里,她的然然当真就有这么好,甚至比她说的还要好上百倍千倍,让人喜欢的不得了。

这样的然然,和宫里的每一个人都不同,她鲜活,可爱,朝气蓬勃,身上宛若有阳光闪烁,只这么看着便叫人心动快活。

这样的然然,不该被任何琐事影响,烦心的事,能少一件便是一件。

一切自有她在。

无论何事,她都能处理好。

如秦语辞所料,太极殿内一整夜都没有任何动静,第二日皇帝照常上了早朝,照常和群臣严肃且认真的商讨了事务,一切都和往日没有任何区别。

只是在晨起时发了道指令,叫人快些安排将妍嫔下葬,因是自尽而亡,所以并未给她应有的嫔礼,却又念在她为大昭添下了二公主,也念在曾经的情谊,没有追究太多。

说的冠冕堂皇,却连最后一面都不愿看过。

直到下朝后,皇帝才终于有了行动。

秦月微归根结底还是大昭的二公主,之前又立了军功,饶是再怎么不受宠爱,于情于理终归还是要去看看的。

想来也有数年没来亲自看过她了。

皇帝虽气愤于妍嫔与自己的争吵,也厌弃她如此不识大体的选择自尽,可心底却也终究还是藏着些内疚与感慨,隐约觉得那日自己若是没有摔门而去,没有厉声呵斥,眼下的局面会不会就不会发生。

但这样的念头也不过一瞬而已,他是皇帝,是真龙天子,又有何错。

带着这样的想法,皇帝见到了秦月微。

生母离世,对于秦月微来说到底还是个极大的打击,皇帝抬脚走进寝宫时秦月微正默不作声的坐在案边写着什么。

走近些看,原是在抄录经书。

宫中不允私自祭祀,再者皇帝也未下达相应的指令,饶是再伤感,秦月微能做的也不多,只能手抄些经书为黄泉路上的母亲祈福。

她也不过只是个才满十八岁的少女,虽极力忍耐着悲伤,尽量不叫自己显现出分毫,可那只抄录经书的手却还是在微微颤抖。

注意到身边有人接近,发现是皇帝的时候张张嘴似乎要说些什么,却又终究还是忍耐住了,只恭敬请了安,便俯身跪了下去。

眼角似有清泪淌下。

从始至终,并未有任何失礼之举。

“起来吧。”皇帝看向她,神情不变,“妍嫔离世,对你的打击应当不小,听侍女说从昨晚起你就未曾吃过任何东西。”

“回父皇。”秦月微道,并未起身,依旧跪在原地,声音很轻,“母妃离世,月微实在吃不下,一方面心中含着万分感伤,而另一方面……也实在是惶恐。”

“因何惶恐?”皇帝问。

“母妃自缢而亡,有违宫规,月微虽悲伤万分,却也不曾忘了规矩,害怕父皇怪罪,也害怕父皇因此气坏龙体。”

“再者。”她顿了顿,似乎在心底权衡了数遍,模拟了数遍,这才终于轻声吐出几个字来,“母妃一生虽温柔又懦弱,却对月微极好,平日教习引导,竭力守护,月微依赖母妃,也敬重母妃,可如今她却突然离世,我……”

后面的话没能说出口,可意思却已经十分明显了。

有些话,自然不能乱说。

皇帝顿了顿,眼神渐渐冰冷起来,厉声道:“听这意思,你是在怪朕?”

“月微不敢!”秦月微应声连忙垂下头去,声音里似乎带着些哽咽,“月微从来都没有这样的心思,母妃在世时便一直教导月微,说父皇是整个大昭的明君,是受人敬仰的君主,无论做什么也都是明智之举,自然有您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