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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格乘飞机进入南非共和国,接着马不停蹄地从约翰内斯堡飞往开普敦。这里是南半球,季节转换为盛夏。耶格坐上当地泽塔安保私营军事公司派来机场接他的车,朝开普敦郊外的某训练基地驶去。

这个国家是私营军事公司的发源地。这种以军事服务换取酬金的生意,在终结非洲大陆各国的内战中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但胜利一方又夺取了其他国家的矿产资源,结果形成了另一种丑陋的局面:嗜血的佣兵集团依靠武力霸占了内战国家的矿产资源。南非政府制定了《反佣兵法》,禁止向外国提供军事服务,但在援助伊拉克复兴的名义下,新公司又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泽塔安保公司就是其中之一,据说同耶格的雇主西盾公司有转包关系。

车从市内朝郊外行驶。透过车窗,美丽的海岸线、广阔的葡萄园和连绵的群山尽收眼底。耶格坐在大篷卡车的后座,一心思索着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

在巴格达,他曾想过拒绝西盾公司的提议,前往妻子所在的里斯本。然而,通过同妻子和格拉德医生通电话,他了解到,为了延长儿子的性命,必须支付高额的医疗费。过去四年,贾斯汀都在国外接受先进的医学治疗,银行卡已透支到极限。自己必须去挣钱,即便这意味着自己会因此失去与儿子相处的宝贵时光。

目前,格拉德医生成了他最后的依靠。罹患肺泡上皮细胞硬化症的孩子,几乎不到六岁就会死亡,没有一个病人活到九岁。作为这种病的少数世界级权威之一,格拉德医生使用了一切治疗手法,将贾斯汀的性命延长到八岁。虽说出现末期症状后就只剩下一个月可活,但耶格仍期待那位医生能让儿子再多活几个月。这样的话,这次工作完成后他就来得及赶回去,陪儿子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可是,假如贾斯汀死了,自己该怎么办呢?莉迪亚又将作何抉择?

耶格同莉迪亚的婚姻已数次濒临破裂。贾斯汀两岁时突然呼吸困难,陆军医院查明病因后,提到了“单基因遗传病”这个名词,解释说:“每个人都拥有来自父母双方的一组基因。即便一方的基因出了问题,只要另一方正常就没事。但在偶然情况下,假如父母双方的基因都有相同问题,孩子就会患病。很不幸,你们的孩子就是这种情况,决定其肺部发育的基因的一个位点发生了变异,导致肺部无法正常摄入氧气。”

耶格深感自责,莉迪亚也是相同的心情吧。也许医生看穿了两人的心思,补充道:“这不是任何人的错。硬要说的话,只能怪运气不好。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异常基因,只是你们俩碰巧在同一个位点出了问题。”

然而,耶格很难接受“运气不好”这种说法。如果不同莉迪亚结婚,孩子就不会得绝症。莉迪亚也对丈夫抱有相同的埋怨。两人互相指责,无休无止,结果只是互相伤害。虽然双方都知道这样做于事无补。

就在家庭行将破裂之时,他们听说了葡萄牙里斯本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安东尼奥·格拉德医生,但耶格的军队保险在海外无法使用。而且,妻子在葡萄牙的住宿费和儿子的治疗费,也不是薪酬等级为E-8的耶格上士可以承担的。

一天,耶格结束长期任务回家,夫妻间又爆发了争吵,耶格终于提出了离婚。但莉迪亚没有同意。她出人意料地提出,双方应该再忍受三年。莉迪亚像往常那样痛哭流涕着说:“贾斯汀懂事之前就得病了,一直被病痛折磨,从未享受过一天快乐。如果我们离婚,只会让那孩子更加悲惨,不是吗?”

曾在离异家庭中长大的耶格,当然明白其中的道理。短暂休假过后,他又返回了军中。在阿富汗作为特种部队的一员执行空袭导航任务时,他认识了参战的私营军事公司的雇员。此人原来是海豹突击队队员,他告诉耶格,倘若耶格想加入公司,他可以代为介绍。

这真是求之不得的机会。尽管加入私营军事公司没有福利也没有退休金,但年收入却是陆军的三倍以上,最少有十五万美元。耶格等到禁止士兵调动和退伍的“止损条例”暂时解除的机会,脱离了军籍,然后让妻子迁居到葡萄牙。

莉迪亚说再等三年,而在格拉德医生的努力下,这一期限被延长到五年。不过,如今贾斯汀肺泡出血,他所剩的时间最多只有几十天了。

在儿子被上帝召入天堂之前,耶格要维持家庭的完整,但之后一切都完了。自己多半将孤独终老,不再是保卫祖国的战士,而是为钱搏命的佣兵。

“到公司总部了。”

司机的一声提醒令耶格回过神来。一看手表,已经从机场出发一个多小时了。泽塔安保公司的四轮驱动车穿过岗哨大门,进入公司内部。这里是干燥的丘陵地带,由围墙包围的一大片土地上,建有公司总部大楼、训练基地,以及可供运输机起落的机场。

他们正前往的公司总部大楼共有三层,是一座建筑面积极大的地中海风格建筑,淡黄色的大楼外壁将私营军事公司散发出的火药味完全掩盖了起来。光看这座建筑,谁都会认为这里是华丽的酒店。

耶格边下车边把思绪切换到工作上。是时候忘记悲惨的现实,开始另一场表演了。

耶格带着装有私人物品的背包和运动包进入门厅,迎接他的是一个留着小胡子的高个子男人。他身着土黄色套装,目光冷峻,仿佛根本不会笑。这个明显行伍出身的男人操着南非腔英语道:“我是作战部长麦克·辛格尔顿,你的朋友已经到了,我带你进屋吧。”

耶格跟在辛格尔顿身后,进入建筑内部。迷宫般的走廊两侧的门上挂着门牌号。辛格尔顿敲了敲其中109号房的房门,然后推门进屋。

这是一间宿舍。之前当佣兵时,耶格住惯了这种小房间——房间两侧放着高低床,正面靠里则是各自的储物柜。唯一不同的是,这里多了一张小书桌。

“各位,”辛格尔顿发话道,“我带来了一位新同事,乔纳森·‘猎鹰’·耶格。”闲聊中的三个男人抬起头,望向门口。看得出,这三人之间也并不熟悉,谈话中透着一丝紧张。他们即将成为出生入死的战友。

“下午五点,二楼会议室集合。”说完,辛格尔顿就离开了房间。

“猎鹰,我是斯科特·‘毛毯’·迈尔斯。”首先开口的是一位神色沉稳的消瘦男子,大概只有二十多岁,在佣兵中属于年轻的。这种场合的自我介绍,一般都按照性格的开朗程度排序。

耶格微笑着同“毛毯”握手:“幸会。”

接着伸出手的是与耶格年龄相仿的男子:“沃伦·盖瑞特,我没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