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拼不出的你

李燃在宿舍楼门口松开了她的手,陈见夏的手背已经被他温热的汗微微沾湿,冷风一吹便格外凉。

“那我回去了。”见夏低头盯着脚尖,无意识地在松软的新雪上划出一道又一道。

“快走吧,哦,对了,这几张你都拿去听吧,总听那一张会腻味的。我回家再搜罗搜罗,还有不错的就明天都给你。”

明天,麦当劳。陈见夏听懂了这一重意味,重重点头。

“为什么?”陈见夏晃晃手中的CD机。为什么这么温柔?

李燃迷惑地眨眨眼:“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自己买不起?”

你有没有脑子啊!陈见夏忽然很想抡起饭兜砸上那张狗脸。

正当她几乎要推开沉重的铁门,背后忽然传来一句:“没关系的。”

“什么没关系?”

李燃整张脸都包裹在呼出的白气间:“家里吵得再难听也没关系,毕竟……”

毕竟他们是爱你的,对么?真是万灵药。

陈见夏无奈却又感激地朝台阶下的李燃笑了笑。

李燃却大声喊:“毕竟他们是他们,你是你,又不是你求着要出生的,一家人也用不着一起丢脸啊。”

……果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会不会好好说话?”陈见夏本能地想要捍卫自家人。

明明自己跑到省城来就是为了逃脱,为什么别人说出来,就觉得被冒犯了呢?想到这里,陈见夏愣了一会儿。

“你明白我的意思不就得了,又不是说不让你孝顺他们了。你就是你自己,用不着替别人难为情,就算是亲爹妈,也犯不着。”

“那你是怎么长成现在这样的,六亲不认?”

“我怎么不认了,”李燃不乐意,“我只是认的方式和你们这些俗人不一样。”

“那你觉得……那你觉得我和他们一样吗?我是什么样?”

为什么人心中有爱意滋生的时候,总是如此热衷于确认自己在对方心里的位置呢?你如何定义我,你如何评价我,你如何想起我……像是活了许多年之后,五官突然被抹去,画笔塞给对方,请给我重新画上你喜欢的面孔。

陈见夏紧张地看着李燃。他搓着手思考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我不知道。”他摇头。

陈见夏不由得有些失望。

“我是觉得,”李燃补充道,“我觉得你现在还不是真正的你。至于真正的什么样,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

“真的挺好?”

“真的挺好。走了!”

她看着他穿过十字路口,朝着一辆出租车奔了过去。

陈见夏入睡时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被他握过的左手紧紧贴着胸口,用全身包围,但好像都没有他的手心暖和。

其实站在大门口的时候,她想吻他。

当他说,现在这样也挺好——她忽然很想冲下台阶,抱住他,问,那这样呢?

陈见夏幻想过许多次自己的初吻,对象曾经是男明星,也曾有一次是初中隔壁班的一个个子特别高的体育生。这都是陈见夏内心的黑匣子,有一些幻想对象过段时间连她自己都不肯面对,觉得无比丢脸。

那些小学高年级时就开始偷偷拉手的家伙们,一定以为陈见夏这样的书呆子不知道什么是爱情。

怎么不知道。她的胸膛里也关着许多的蝴蝶,扑扑棱棱,只是他们看不到。

要心明眼亮,挑对人,珍而重之,从一而终,白头偕老。

李燃是这样的人吗?肯定不是呀,她怎么也得找个学习好的。

陈见夏瞬间被自己的势利和幼稚惊到了,蒙在被子里闷笑。

千万不能告诉别人。

她躲在被窝里天马行空地想,一会儿傻笑一会儿难过,忽而觉得就这样下去也挺好,忽而又担心下次和李燃出去会不会再撞见什么不该撞见的人……

陈见夏忽然翻身下床,光脚站在地上。关了灯的室内并不昏暗,下了雪的夜晚总是明亮一些,路灯光反射在窗棂上,窗花流光溢彩。

她闭上眼,踮起脚,轻轻地亲吻空气。

他们后来每天放学后都在麦当劳一起学习,确切地说,只有陈见夏自己学习,偶尔帮李燃做两张不得不交差的卷子。又在麦当劳撞见过一次俞丹之后,阵地就转移到了更远一点的必胜客——这里比麦当劳贵一点点,但是有高背沙发座,遇见同学的概率比较小,利于低头躲避。

但谁也没提起过那天的牵手。这种躲避,究竟是在害怕什么?清者自清还是心中有鬼?谁也不主动探究。

李燃不再捉弄陈见夏,在学校里遇见时,他也会配合她装作彼此并不认识。然而每每相遇过后,陈见夏背过身去离开,嘴角总控制不住地上扬。

怀揣着秘密,是会让人有种巨大的优越感的。

当然,路过二班门口的时候,撞见李燃和包括凌翔茜在内的一群初中同学嬉笑打闹,她也要面不改色地稳步向前。

人和人之间也真奇怪,明明是越靠越近,边界却也越来越清晰。愣头青凭着一股热情往他人的内心闯,总要被电网伤过一次,才知道哪里需要绕着走。

陈见夏听到背后几个同样往洗手间走的男生们大声聊天。

“终于放下了?”

“放下什么?”是李燃不耐烦的声音。

“装什么装,你以前不是看见凌翔茜就绕着走吗?”

“不绕着走怎么办,没你们关系好,谁不知道你和她还有蒋川三个人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受不了了,还是这么酸,我看你那么正常,还以为你都好了呢。”

“滚!”李燃骂完后,顿了顿又轻声问,“凌翔茜最近到底怎么了,怎么看上去没精打采的?”

陈见夏走快了几步,拐弯进了女洗手间,再也听不清。

这次和李燃一起学习,陈见夏没因为小鹿乱撞或者谈天说地而分心,反倒效率奇高。

“有时候看你这样做题,觉得也挺爽的,一行一行地演算出结果,一对答案,嘿,全对!挺有成就感的。”

“羡慕?”

“不羡慕。”李燃打了个哈欠,继续看书。

李燃真是让人难懂。他竟会捧着一本《醒世恒言》在那里看得津津有味——上个月他还给蘑菇披麻戴孝来着。

“你看得懂吗?”

“看个大概呗,非得一个字一个字抠它的含义吗?多没劲。”

见夏翻了个白眼,李燃头也不抬,准确地捻起一包没开封的番茄酱砸在了她的脑门上。

“我又不是你认识的唯一的好学生,”陈见夏嘟囔,“有什么好羡慕的。”

“他们都不像你这么认真,做题的时候眼睛都发光,写字特别用力,断铅芯都溅到我脸上来了。”

见夏心里有点不舒服,什么意思,所有成绩好的里面只有我认真,说我笨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