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众生皆苦(第2/3页)

见夏这次笑得是真开怀:“那就好。”

放学后等公交车时,见夏和李燃通电话,把一天发生的事情都絮絮讲给他听,李燃嗯嗯答应着,嘱咐她一切小心。

妈妈租的房子是两室一厅,见夏和妈妈住次卧,弟弟自己住在主卧。见夏颇有微词,妈妈却嫌她毛病多:“主卧次卧有什么关系,床都一样大,你弟弟要学习,当然得住大屋。”

反正我也没想回来,以后也不会再来。见夏腹诽,不再争执,转而说起让妈妈去拜访俞丹的事。

“老师知道你来常住了,想见见你,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我就主动说,你本来就打算好了礼拜一去拜访,省得我们班主任挑理。”见夏抱着妈妈的胳膊,说得轻松,笑得讨喜,活脱脱一个女李燃。

她突然想,如果当初朝妈妈讨要步步高复读机的时候,也能这么服软,而不是铁骨铮铮,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还没等陈见夏自我反省完,妈妈就笑着掐了她脸蛋一下,吩咐道:“小声点,你弟弟做作业不能听见噪音,你也不体谅他。”

见夏笑容僵了僵。那她中考复习时候,弟弟在客厅把电视开那么大声还跟着笑,又算什么?

再讨巧也换不来复读机的,她想什么呢。

但这些烦恼都抵不过给弟弟辅导功课。小伟并不算聪明,虚荣心却很强,见夏讲什么他都说自己早就会,一做题就傻眼,给他讲解他还不耐烦,姐弟免不了拌嘴,妈妈旗帜鲜明地站在弟弟一边,嫌她没耐心,气得陈见夏只住了两天,礼拜六上午就拎着大包小裹奔回了宿舍。

她没告诉李燃自己已经恢复自由了,而是用这两天时间扎扎实实地学习,每天温书到后半夜。

我勤奋刻苦也是为了你。见夏咬着自动铅笔的屁股,一边想着辅助线的位置,一边想着李燃。

李燃依然在短信里问她:我到底算不算你男朋友?

陈见夏没回答,却默默做好了两头兼顾的打算。

也许会很艰辛,但她不会再给任何人指责自己不务正业的机会。

冬天悄无声息地来了,又是一年。

见夏从箱子里翻出李燃的围巾,绕着脖子缠了一圈又一圈。

十一月冰天雪地,困在有暖气的室内的时间越来越多,陈见夏和于丝丝的同桌矛盾也愈演愈烈。

真有什么大过节也就算了。她俩之间是一根细细的缝衣线,密密的都是小疙瘩,解不开,捋不直,是万里长征赶路时来不及从鞋子里倒出去的一粒沙石,是密闭牢房里一只抓不到却总在耳边嗡嗡的蚊子,是全天下女生逃不开的藩篱。

井里的蛤蟆抬起头,一小片薄云遮住整片天。

每天发生的都是小事:你碰洒了我的水杯,弄湿了我的笔袋;你又碰洒了我的水杯,弄湿了我的笔记本;你又碰洒了我的水杯……

越是小事越让人内伤,因为单独看起来,每一件都不值得发火,认真了反会落一身不是。

“那就买个带盖子的水壶啊,”李燃不理解,“你干吗还一直用水杯?”

“我买了!有时候接了热水也不能总闷着啊,偶尔喝了一口没来得及盖,她起身去上厕所时动作总是那么大,一晃桌子就又洒我一身,还特别大声地说对不起,超级热情地帮我找纸巾,大家都觉得她只是冒失——冒失什么,一次两次,次次都抖,她‘帕金森’吗?等她找到纸巾,我一本笔记都废了!”

见夏眉毛一竖正要接着发作,李燃拉住她,食指竖起在唇边示意她噤声。

有渐渐走近的脚步和说话声。

李燃陪陈见夏翘了体育课,两个人一起坐在行政区顶层的楼梯间。每到下午自习时,这一块就成了清净的风水宝地,许多人腻烦教室里的浊气,都跑到楼梯间来看书或聊天,只是没想到上午竟也有人查这里。见夏慌张地拉住了李燃的袖子,用眼神问他,怎么办?

幸好脚步声就停在了楼下。

但说话声却差点让见夏吓得背过气去——是俞丹。

李燃安抚地拍拍她的后背,示意她仔细听。

“就不能等我下班?”俞丹的声音有些激动,即使刻意压制也听得分明。

“我在学校不方便总接电话,我挂了就说明我有事,还一遍一遍打,你妈到底什么意思?有什么事儿至于急得一刻也没法等?还跟你告状,你也一遍遍打,你们娘儿俩是想逼我在学校待不下去吗?”

说到最后已有哭腔。

“咱俩结婚多少年了?八年了吧?我哪儿对不起你们家?当初结婚时候你家有什么?家徒四壁,还住平房,半夜冷,让你妈拿条十几年前的虎牌毛毯过来还不舍得,事后还往回要,我计较过吗?是,我生的是女儿,你妈盼孙子,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自己问问你周围同事,可笑不可笑!”

见夏慢慢垂下肩膀。竟然又是这样的故事,竟然发生在俞丹的身上。

俞丹和她妈妈还是不同的。她妈妈自己也盼儿子,欢天喜地地怀了二胎。

“眼看着还有半年就高三,我带的这个班是能出成绩的,说不定出个省状元!多少人眼红呢,我不可能这种时候备孕,到了高三怎么办,让我把亲手带上来的尖子班交给别人?高考考了清华北大记谁头上?你口口声声说体谅我,你和你妈一起胡闹,你体谅我什么了?”

俞丹挂了电话,就在见夏他们脚下的楼层呜呜哭,哭到最后擤了几次鼻涕,总算平静下来。见夏神情肃穆地聆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到听不见。

“谁都不容易。”半晌,见夏轻轻叹息。

“是啊,众生皆苦,”李燃也跟着感慨,“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爱别离……还有两个是什么来着?”

气氛轻松了些,见夏笑了:“显摆不了了吧?忘了?”

“……想不起来。”

“也有你不知道的,真好。”

李燃嘁了一声。见夏转头认真地看他:“那你有什么苦呢?”

“先说你有什么苦。”李燃反问她。

“很多啊,”见夏扳着指头,毫不忸怩,“学习越来越吃力,俞丹防贼一样盯着我还瞧不起我,没有朋友,于丝丝天天跟我作对,爸妈偏心,压力大……”

不知不觉,她已经能这样轻松地把心底的暗流和盘托出。

对李燃,她从来没有面具。

“我回答你了,轮到你了,你有什么苦吗?生老病死?还谈不上。怨憎会,爱别离……”见夏追问。

“我想起后两个是什么了!”李燃拍了一下脑门,“一个叫求不得,一个叫五蕴盛。”

“……什么?”

“我爷爷给我讲过,”李燃盯着对面墙上的十字窗玻璃,“五蕴盛是前面所有苦的根源,五蕴六识,声色犬马,都是对人生的执迷和追求,有追求就会有苦,人活着,就没有不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