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 红白(第2/3页)

或许是网络让人的幽默感回归了,陈见夏通过了大方的“凌翔Q”的好友申请,还在琢磨如何开口打招呼,对面连续四条几十秒的语音飞了进来。

“陈见夏吗,我听楚天阔说了,特别紧急,是你爸爸对吗?你不介意的话——你现在也没工夫会介意了吧,我把情况都跟我姑姑说了,她说移植水还挺深的,不乐意跟我聊微信,我明天直接和楚天阔去她医院一趟,估计是怕网上聊天留下什么话柄。你别着急啊!”

听声音就知道主人漂亮。更难得的是,没了高中时势造就的忧郁与不得已而为之的温柔恭俭,充满活力。

陈见夏删掉自己做作的文字致谢,也直接回语音:“明天我等你们消息,后天也行,我不客气了。”

这时候楚天阔的微信也发回来:“我们正好在一起。”

陈见夏有些受不了这种元宵节漫天挂灯谜的氛围了。是情侣正好约会,还是老同学正好一起吃饭,还是……

陈见夏决定自己去调查。

她点开楚天阔的朋友圈,和她印象中一样,偶尔发一两条也是宏观经济评述和新闻,连自己的观点都没有,光秃秃的两个字:转发。

又点开凌翔茜的朋友圈,第一条便是今晚七点半发的,九张图,六张是菜和环境,后三张是,红酒,戒指盒,相握的手。

陈见夏几乎要尖叫出来。

她给凌翔茜发微信:“你们是订婚还是……”

凌翔茜这一次回得更干脆:“只是重新在一起。他追我哦!”

还是莽撞的小公主。许多人在这个年纪都没有确定的伴侣,也并非完全单身,唯一默契的是不秀恩爱、不昭告天下。朋友圈的缝隙漏下去了多少未尽的秘密情缘,大家都不愿自己情史的接续点被旁人一段段拼凑,当作不在场时的谈资。

但凌翔茜活回去了,回到了余周周口中揪着别的小孩骑在地上打的嚣张年纪。

像一缕阳光照进了夜里,比头顶一直咳嗽的空调都暖。

见夏笑着回了一个字:“勇!”

凌晨一点,李燃没有给她发任何一条信息,好像默认她已经在上海溺毙了。

陈见夏再次翻出凌翔茜的微信看了一遍。

“只是重新在一起。他追我哦!”

陈见夏想了想,也把李燃的手机号拷贝、输入到微信添加新好友的对话框中,点击“搜索”。

页面蹦出来一个人,名字就是“李燃”,所在地牙买加(应该是乱填的),个性签名无(应该是懒得填),想看更多,只能点击“添加到通讯录”。

陈见夏选择点开了他的头像。

头像是两个人,女孩站在前面,举着自拍杆,食指拇指搓在一起比心,笑得灿烂,身后是李燃,一脸无奈,双手插兜闲闲地靠着电线杆站立。

陈见夏木着一张脸,将头像放大再放大,直到照片像素和手机屏幕都承受不起她沉重的好奇心与妒忌。

电线杆上写的是日文,应该是两人一起出游的时候拍的。女孩的五官看着像车行里那个漂亮姑娘,但见夏不敢确定。浓重滤镜下美人都是相似的,丑人各有各的丑。

陈见夏对着头像照片点击“保存”,然后退出微信。

她很快就睡着了。

虽然这意味着两个小时后醒来会比熬着不睡更痛苦。

陈见夏这一次提的是托运大箱子,多装了几件外套,护肤化妆品也带了成套的,做好了回家至少一个月的准备。她敲开家门的时候还不到上午十点,不料客厅济济一堂。

陈见夏用了一点时间才辨认出那个满脸笑容、有些“幸福肥”的人是从不搭理弟弟妹妹的大辉哥。

“二婶,大辉哥。”见夏摘下被室内水汽糊了一片白雾的墨镜,干笑,“这是……我应该叫侄子对吧?长这么大啦?——别抱我,姑姑身上冷,有寒气,刚从楼下上来,你别感冒了!”

侄子对她伸出右手,手心上摊,陈见夏一开始没反应过来那个姿势是要钱——她竟也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小西瓜头的手,摇了两下。

“你好。”见夏说。

客厅里的气氛更尴尬了,郑玉清终于从厨房赶过来,一把捞起小男孩放回到大辉哥老婆怀里,跟见夏说:“赶紧进屋换衣服,箱子也带进去!”

陈见夏终于反应过来小男孩是在讨要她拖欠了六七年的压岁钱,正要说给孩子包两百,发现妈妈正在瞪她,还在胳膊上掐了两把。

郑玉清回头对客厅里的人说:“她加班一晚上,早上天不亮就飞,不知道你们来,赶紧让她补觉去。——小伟!给你姐把箱子提进去,轮子脏,别沾地,我刚擦的!”

陈见夏几乎是被推搡着送进了小房间。

她隔着门听他们聊天,渐渐明白过来。

二婶他们自然是来探病的,但没想到见夏忽然回到家里,话题就偏转了,二婶拼命提及当年奶奶家那套房子现在什么都不值得了,要不是为了陪老人最后一程,谁拿老县城房子当回事,还不如给见夏爸爸,环境熟悉,是个归宿。

郑玉清白天清醒得很,从不头痛,她拍着大腿应和:可不是,当初我们也就是想看看妈,这让你们给防的,人啊,挣不过命,现在一下子都划进省城了,你说当初谁想得到呢?有那后悔的工夫,赶紧上车,房子越来越贵,孩子还得上学,拖不起!

扬眉吐气的郑玉清差点上套,二婶此番前来的真正目的不是和妯娌比拼谁过得好,是来卖惨的。

大辉孩子早教花钱,现在的孩子啊,你们是不了解……马上要上学了,肯定不能还住在老房子,老陈家就这么俩独苗,小伟还早,房子你们也置办好了,大辉家这孙子是老人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

郑玉清也反应过来了,她的应对是:大骂陈见夏不中用,出国这么多年就是个银样镴枪头,假把式,表面见光四下漏风,国外消费那么高,就是不听话不回家,光往她身上撒钱了,也不知道啥时候能见到个回头钱,现在老陈有病了,全靠小伟,万一手术,房子都得卖了喝西北风……

郑玉清说到这里,呜呜哭起来,拉着二婶的手说:还是亲兄弟,一家人,你们有心了。

“你们有心了”让二婶心惊肉跳。本来是来借钱买房的,现在反要被哭穷,一家人火烧屁股,随便结了个尾便走。

等防盗门关上,陈见夏松了口气。她有几分佩服郑玉清,这副嘴皮子不来对付她的时候,还真不是一般的爽利。

见夏刚听得入神,没注意到手机振动,拿起来才注意到一个未接来电,来自李燃。

青天白日,见夏仿佛从没有为那个微信头像哭过,她轻松地回拨过去,说:“我早班机刚到家,怎么啦?你是打听到什么了么?快跟我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