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天之船之旅(第4/5页)

也许过了几小时,或仅仅过了几分钟,歌声淡去了。特里斯坦感叹:“太美妙了。”

星星的嘴唇动了动,不由得粲然一笑,双眼闪闪发亮:“谢谢你。直到今天,我才有了唱歌的心情。”

“我从没听过这样的歌。”

“有些夜晚,我会与姐妹们一同唱歌,就像刚才那首一样。歌唱我们尊贵的母亲、光阴的自然法则、闪耀光芒的喜悦和寄身苍天的孤独。”

“真遗憾。”

“别这么说。至少我还活着,所幸我坠落在仙国,遇见你大概也是我的运气。”

“谢谢你。”

“不客气。”星星叹了口气,这回轮到她透过树木的缝隙凝望夜空了。

特里斯坦在寻觅早餐。他找到了几团新生的蓬球菌和一棵丰硕的李子树,熟透的李子几乎被晒成了果干。正在这时,他在灌木丛下头发现一只鸟。

他不打算抓鸟(几周前,他在抓一只棕灰色的大野兔时不幸失手,野兔在森林边停下,扭过头不屑地瞅着他,甩下一句“你就自个儿玩儿去吧”,便活蹦乱跳地钻进了草丛,把他吓得不轻),却被它迷住了。它是只与众不同的鸟儿,同雉鸡一般大,可羽毛色彩缤纷:有鲜艳的红色与黄色,还有耀眼的蓝色。它像是从热带流落至此,误入了这片蕨林。当特里斯坦渐渐靠近时,它惊慌地扑腾起翅膀,发出尖厉的哀鸣。

特里斯坦单膝跪地,柔声安抚鸟儿,向它伸出手。鸟儿的困境一目了然:连接鸟足的银链缠住了盘绕的根茎,它被缚住,动弹不得。

特里斯坦小心地解开银链,将之从树根上拿下来,左手抚过鸟儿乱蓬蓬的羽毛,对它说:“好啦,回家去吧。”可鸟儿没有飞走,反倒一歪头,凝视起他的脸来。特里斯坦被盯得有些不自在,也摸不着头脑,便说:“快回去吧,有人会担心你的。”他低下身捧起鸟儿。

像是撞到了什么,他突然头晕眼花。尽管一直站在原地,他却像迎头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身子摇摇欲坠。

“贼骨头!”一个沙哑的老嗓子大喊,“我要把你的骨头变成冰,将你放在火上烤熟!再挖出你的眼珠,一颗安在鲱鱼上,一颗绑在海鸥上,让混淆的双重视觉生生折磨死你!我要把你的舌头变成蠕虫,手指变成刀片,火蚁会让你的皮肤奇痒无比,你每挠一次——”

“别再咒骂我了。”特里斯坦对老太婆说,“我没偷你的鸟。它的链子缠上了树根,我帮它解开了。”

老太婆顶着一头铁灰的乱发,狐疑地瞪着他,随即急切地跑向前抱起鸟儿,对它耳语了几句。鸟儿回以乐音般的奇异鸣叫。老太婆双眼一眯,极不情愿地承认:“看来,你也并非满口谎言。”

“我说的一句不假。”特里斯坦话音未落,老太婆和鸟儿已横越了半个林地。特里斯坦采完蓬球菌和李子,折身走回与依凡妮分别的地方。

依凡妮正坐在路边揉腿,伤腿的知觉越来越分明,她屁股疼、腿也疼。有几夜,特里斯坦曾听见她暗自啜泣,要是月亮再派一头独角兽过来就好了,可她不会。

“那可真是不可思议。”特里斯坦将早上的事告诉了依凡妮,以为这事就此结束了。

当然,他错了。几小时后,当两人步行在森林小径上时,一辆油漆锃亮的篷车从后驶来,拉车的是两头灰骡子,驾车的是那个扬言要把他的骨头变成冰的老太婆。她勒住骡子,冲特里斯坦弯起枯瘦的手指,对他说:“过来,小伙子。”

他警惕地走向她,试探道:“你好?”

“看来,我该向你认个错。你似乎说了实话,我刚才太武断了。”老太婆说。

“嗯。”

“让我看看你。”老太婆翻身下车,冰凉的手指挑起特里斯坦柔软的下巴颏。他不得不抬起头,榛色的眼眸对上浑浊的绿眼。“你看起来够诚实。”老太婆说,“你可以叫我瑟莫勒夫人。我正赶往石墙村参加集市,正好想找个男孩帮我照看花摊——我卖玻璃花,天底下最玲珑剔透的东西。你一定能把活干好,可以给你的那只手戴上手套,免得吓到客人。你觉得如何?”

特里斯坦考虑了一下,说了声“失陪”,走回去与依凡妮商量。两人一同走了回来。

“下午好。”星星说,“我们刚才讨论了你的提议,我们觉得——”

“怎么样?”瑟莫勒夫人直勾勾地盯着特里斯坦,“别像个哑巴似的杵在那儿啊!说话!说话!说话呀!”

“我无意帮你照看花铺。”特里斯坦开口,“因为我有自己的事要处理。不过,若你愿意载我们一程,我与我的同伴会付你车费。”

瑟莫勒夫人摇摇头:“那对我来说没什么用。我能自己捡拾柴火,你们只会为我的骡子‘失信’和‘无望’增添负担。我不载客。”她爬上驾驶座。

“可,可我们会付报酬的。”特里斯坦说。

老太婆讥讽地哈哈大笑:“无论你拿什么东西来换,我都不会载你。要不就帮我在石墙村的集市上看花摊,要不就滚蛋。”

特里斯坦触摸上衣的扣眼,感受到那个东西,冰凉而完美,与他一路相随。他将它取了出来,捏在食指和拇指之间高高举起,给那老太婆看:“你说你是卖玻璃花的,那你对这个有兴趣吗?”

那是一朵由绿色和白色玻璃拼成的雪花莲,样式精巧:宛如一大清早刚从草原上摘下,依然挂着露珠。老太婆瞥了一眼绿色的叶子和细密的白色花瓣,大声尖叫:“你从哪儿弄来的?给我!快给我!”她的声音如同丧失伙伴的落网之鸟痛苦的悲鸣。

特里斯坦合拢手指,盖住玻璃花退了几步,大声说:“我突然觉得我很珍惜这朵花,因为这是出发时父亲送我的礼物,于我个人及家庭都有无与伦比的意义。它必定带给了我各种各样的好运,我最好还是留着它。我与我的同伴能走去石墙村。”

瑟莫勒夫人在威胁与哄骗中纠结不已。两种心思针锋相对,赤裸裸在她脸上交替显现。她兀自强忍,险些克制不住,双手环抱住自己,用沙哑的语气说:“好,好,不用着急。我们一定能谈妥的。”

“我不信。”特里斯坦一口否决,“想让我看上眼,那条约必须尽善尽美,不仅要切实保障我们的人身安全,还要约束你的言行举止。你得时刻对我和我的同伴友好相待,不得抱有恶意。”

“让我再看一眼雪花莲。”老太婆恳求。

脚上系着银链的五彩鸟从敞开的篷车门飞了出来,低头观望谈判进程。

依凡妮不由开口:“可怜的小东西,居然被这么绑着。为什么不放了它呢?”

老太婆对她置之不理(在特里斯坦看来是这样),继续对特里斯坦说:“我会载你到石墙村。我以我的尊严与真名担保,一路上绝不会伤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