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一百五十九只毛绒绒

坚守到最后的决心是有了,可想不想活下去是一码事,能不能活下去又是一码事。

别忘了,逃跑未遂的那个凌晨,为了从卡莫枪下救乔安娜一命,纳尔森稀里糊涂答应了卡莫的不平等条约,承诺会把驯兽秘诀传授给卡莫。

而实际上,压根没有什么秘诀。

跟之前一样有问必答不知道是行不通的了,卡莫已经掌握了对付纳尔森的杀手锏,纳尔森只要说一个不字,乔安娜分分钟就得再挨上一枪。

这让乔安娜很火大——敢不敢跟她一对一单挑?关着她还拿她威胁人,算什么真本事!

纳尔森也很火大——他宁愿挨揍也不愿看到卡莫用开玩笑般的随意态度玩|弄一条生命,那副自认为自己凌驾于自然之上的样子丑陋得令人作呕。

但是,他们毕竟受制于人,再愤怒、再不情愿也只能选择忍气吞声。

俗话说危机激发潜能,在死亡的威胁下,纳尔森拼了命地搜肠刮肚,居然还真想出了应付卡莫的计策——反正卡莫也不可能当场抓只花豹让他演示理论的可行性,他随便找点东西说说不就好了吗?

抱着试一试的想法,他硬着头皮讲起了自己的专业基础课。

一开始的时候,办法的确奏效了。

说真的,这很难不奏效:纳尔森是博士研究生,卡莫连小学都没念完;单论学术,纳尔森可以对卡莫造成全方位无死角的降维打击,几个复杂拗口的专业词汇往外一抛,卡莫只有自叹不如的份。

但纳尔森不知道,越没文化的人,往往越没有求知欲。知识对半文盲而言无异于甜过头的糖霜,浅尝可口,吃多了就齁得发慌。

第三天时,刚学到《动物行为学概论》第二章第一节的卡莫没耐心了。

“别扯那些有的没的了。”他颐指气使道,“直接告诉我,什么情况下该怎么做。”

纳尔森背书可以,胡编乱造的功夫远不到家。卡莫临时更改教案后,他支支吾吾地扯了些闲话,然后便彻底卡壳了。

卡莫也不傻,见此情况,立刻明白纳尔森是在诓他。

在他把枪拿出来之前,纳尔森已经先一步扑到了乔安娜的笼子边上,张开双臂,摆出一副舍身堵枪眼的姿态。

“你休想!”纳尔森吼,“你要打她,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卡莫盯着他一阵,不怒反笑:“你真以为——我不敢打你?”

“在野外处理枪伤和并发的感染很麻烦,但留你一口气还是做得到的。也罢,我先废你一条腿,省得你成天蹦来跳去惹人烦。”说着,卡莫举起枪,瞄准了纳尔森的小腿。

纳尔森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身后的笼子里传出一声低吼,野兽健硕的身躯撞到笼壁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几天来一直在卧‘床’养伤的花豹用两条腿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浅金色的眼瞳隔着栏杆、越过纳尔森的肩膀,径直对上卡莫的视线。

卡莫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愤怒、仇恨、凶戾、不屈、鄙夷与挑衅,情绪太过丰富、太过人性化,以至于不太像一只动物的眼睛了。

不知为何,他竟萌生出几分退意。

为了掩饰因这不合时宜的畏惧而生的烦躁和慌乱,卡莫冷冷地嘲讽道:“互相掩护?你们俩还真是心意相通。”

他收起枪,命手下用拳脚收拾纳尔森一顿,然后把纳尔森丢进了乔安娜旁边的空笼子里。

接着,他切断正常的食物和药品供应,只给纳尔森提供跟乔安娜一样的清水和生肉,称“既然是心有灵犀的好伙伴,那待遇也得保持一致”。

对乔安娜而言,关着她的铁笼还算大,足够容纳她站直身体、并在笼子里自由转身。可换成一个一米八出头的成年男人,这点空间就显然有些局促了。

受高度和长度限制,纳尔森甚至找不到一个舒适的姿势,他要么曲起腿趴或躺,要么只能弓腰偏头歪歪扭扭地坐着。

这不仅会给身体的肌肉和关节造成负担,对精神也是极大的损耗,在一轮抗议与抗争无果后,纳尔森的心情显著低落下去。

乔安娜很能理解纳尔森的感受——被关在狭小逼仄的笼子里的滋味确实不好受。她第一次被关笼子的时候,是靠着安吉拉的温柔安慰与贴心陪伴才勉强适应的;而纳尔森不仅没有安吉拉,还得面对卡莫一行的冷嘲热讽和言语侮辱。

出于同情心和责任感,她义不容辞地担负起了安抚者的角色,把没受伤的前爪从栏杆缝隙伸过去,搭到纳尔森的手臂上。

纳尔森迟缓地转动着眼珠,看看乔安娜的爪子,又看看乔安娜,抬起一只手,摸了摸爪背上的短毛。

他长长叹气,出口却是:“我很抱歉……”

乔安娜以眼神表示不赞成:你道什么歉?你没有做错任何事,该道歉的是那群非法囚禁我们的坏家伙!

——当然,道歉了她也不会原谅他们。

“我从小就是这样,什么事都做不好。”纳尔森垂下眼睛,声音是乔安娜从未听过的失落,“我不够聪明,性格木讷,表现平庸,永远拿不到第一,一直在让人失望。”

他哽了一下,顿了顿才继续说:“我、我没什么朋友,大家都觉得跟我做朋友太掉份了——你知道的,我没那么‘酷’,是个一无是处的非常无趣的人——你是第一个跟我相处这么久还没有无聊到离我而去的家伙。我已经把你当成朋友了……唔,我们应该算得上朋友吧?”

于情于理,乔安娜都不能给出否认的答案。

她翻转爪子,搭住纳尔森正无意识轻拍她爪背的手指,跟人握手一样上下摇了摇。

好啦,别难过,我来跟你做朋友。拥有一个花豹朋友可是一件超酷的事,这样你既不用担心自己没朋友,也不用担心自己不够酷啦!

不知道纳尔森是不是顺利接收到了这番安慰,他微微一怔,扯起嘴角笑了,几分苦涩,更多自嘲。

“说出来挺傻的,我经常会觉得你不是普通的花豹。不,不是说你其实是‘豹神娜雅下凡’什么的,我觉得你就像是……一个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有自己的脾气、自己的喜好、自己的观点和处事原则。容忍我给你包扎也是,这个握手也是——”他端详着乔安娜的爪子,半是自言自语地喃喃,“这些人性化的举动,究竟是谁教你的?”

要不是语言不通,乔安娜真想大声抗议:什么谁教我?就不能是我自己想做的吗!

一人一花豹陆陆续续聊了半天时间,在卡莫和他的手下时不时的“怪胎!只能跟动物说话的可悲的怪胎!”的嘘声中,纳尔森的声音越来越低,话越来越少。最后,他干脆闭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