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权佞17

其实, 柴诸两个猜测都不对。

潞州府衙可没有“谎报灾情”。

潞州知州为了自己头顶上那顶官帽,倒是想瞒。但这位知州平日做人不厚道,得罪的人实在太多, 想让他下台的比比皆是。他倒是乖觉,眼见着瞒不住,比起让政敌添油加醋捅到御前,他还是选择主动自曝,好歹求个活路。

霍丞相也不是“没拿那么多”。

——他是都吞了。

鸿顺这个年号寓意好,但是那几年可一点也不“顺”,各地天灾不断、人祸也屡有。

虽然僖帝是个不管事儿的,但上了案头的折子, 他也会下旨拨银子去。毕竟他这个皇帝当得再怎么不走心, 也不想成个亡国之君。

只不过,那时候的大衍朝堂, 浑的可不只是皇帝一人。整个朝廷都是同一个德行, 这拨下去的银子层层剥削,甚至到了最后,每一级拿多少、都有了约定俗成的惯例, 油水到最底下一层正正好瓜分个干净——闹一次灾, 他们跟着发一次财。

霍相这事儿之所以被揭出来,是因为他不讲“规矩”。

霍丞相当年可是朝廷上的第一人, 这盘剥油水自然是最打头的那一层,按照“规矩”, 这位本就是得挑着最大头最好的来。但是这人实在是心狠手黑,上来直接囫囵吞了, 只给底下留层油皮儿。

但奈何霍相实在势大, 底下怨声载道, 却不敢说什么。

谁叫这位最得僖帝爱重呢?

因为这个,暗地里咒骂、背后扎小人儿的也不在少数。

不过楚路着实不在意那些,骂两句又不会少块肉。比起别的麻烦事来,楚路其实觉得这环节挺好的,既稳了他大奸臣大贪官的人设,又有了去赈灾的银粮。

当然,要是没灾没害的就更好了。

系统称呼宿主这行为叫【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楚路觉得这实在不太对,毕竟这法子一开始还好,但等灾一年年闹、国库银子也一年年的少,最后全指着他这“中间商”贴补,简直是惨绝人寰,就是他有再多来钱的路子也扛不住这么造的。

于是在朝臣的眼里,这位霍相真是心一年比一年黑、手一年比一年狠。

终于,等新帝上台,稍微透了点意思,底下自然有人为“新主”分忧解难。

这些人估摸着也没想着要让霍相倒台,只是被盘剥得久了,想暗戳戳给他添点麻烦。

也有那么一两个打着主意,万一能借此得了新帝爱重,成了新朝的霍相第二,那岂不是做梦都能笑醒?

结果谁也不曾想,你添一分我加一毫,最后竟能闹出这么大罪状。

这位新帝也是个狠人,先帝的灵柩还搁在灵堂呢,竟然直接拿人下了狱。

顶上的大树一翻,树下的猢狲这才急了。

说起来也可笑,给霍丞相罗织罪状的是这群人,等人真下了狱,帮忙奔走活动的还是同一批人。

这下子可到好,跟串好的手串儿似的,都不必费心去找,直接提溜着头儿全扯出来了。这些人里面有不少直到出事儿前,还想着把牢里那个领头的救出来,重新求个庇护呢。

楚·一心求死·只想赶紧滚蛋·路:……

还真是辛苦他们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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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边柴诸迟疑了一下,似乎也觉得自己先前的话没什么说服力,顿了顿又道:“鸿顺八年的覃州布施……虽然说是为了收拢人心,但也确确实实救了不少人命。”

“至于那传闻里的,粥里还杂着给马吃的糠料,”柴诸顿了顿,摇头苦笑,“灾年之下,就连树皮草根都有人啃,饿极了连观音土都吃。命都保不住了,谁会在意这些?若真是将粟米换成糠,还能多救几人呢……”

“……”

“…………”

“传闻霍相贪墨圣旨中兴办书院的银子。”

“我也曾去过那些书院,虽然在那些人口中被称为破屋棚子,里面的藏书寥寥,先生更是周遭随意聘的夫子……但于寒门而言,这实在是求都求不得的好事。”

正是去看过,所以柴诸才觉得,霍丞相兴许是刻意把书院修成这样。

虽是看起来破破烂烂,但是多少能遮风避雨;饭食清淡无味,却能饱腹;书院中的藏书在世家眼中只是寥寥,但却也是经史子集齐备;聘来的夫子虽不是有名气的大儒,却也才学扎实,足够指点学子……

也就是因为这种种原因,这个本来修建给世家贵族的书院,最后成了寒门弟子心中圣堂:有一容身之所又有饱腹之食、藏书可随意借阅、又有师长指点。

——这确实是他们做梦也都想去的地方。

……

…………

一桩桩一件件,柴诸一一道来。

他渐渐也没了最开始说起的那份拘谨,连说话的声调都流畅起来。

那些怀疑、猜测、还有被担于心头的重量无法以苍白的语言描述,柴诸也不想只以言语轻慢。

他想……既为人子,或许霍言更想亲眼去看看、亲自去见证他父亲的那些行为背后的真正意义。

楚路却并不知道柴诸这点小心思,他一开始还紧绷着神经,但是听着听着,原本微锁的眉头却放松下来、神情也一点点缓和。

柴诸口中的这些内容,只是一些毫无根据的猜想怀疑罢了。

也正如他所说的,在霍丞相被定死了贪官国贼大奸臣的说法下,有谁敢在外面随便说这些话,那估摸着真得被人烂菜叶子臭鸡蛋招呼,恐怕都不必送官,直接就被当街拳打脚踢活生生凌虐至死了。

楚路看着对面的少年说话时那倔强坚持的神情,又忍不住带了点笑。

大抵也只有这种家世不错、没吃过什么苦的少年人才觉得这世上的一切都亲切美好,愿意将所有的事情都向最好的方向去想;这种坚持和全世界都对立的想法,也只有没经历过生活毒打的少年人才能做出来……

灾害连年、民不聊生,这样成长起来的少年又能有几个呢?而他们之中,又有多少能如柴诸这样敏锐细致,甚至带着些天然准确的直觉?

或许连五指之数都没有。

楚路松了口气,再看柴诸时,大抵明白了柴襄锦选择继承人的原因。

这孩子的敏锐实在令人惊愕,甚至都可以被归为天赋的范畴。

只是……

他还是觉得柴襄锦未免太溺爱这孩子了。

不让他接触黑暗面尚可以理解,但是这种天真的性子真的适合继承柴家吗?群狼环饲,楚路真的怀疑这只柴小羊羔接过家业的第一天,就被撕得一块块了。

柴·小羊羔·诸并不知道自己在楚路眼中的形象已经退化成不会咬人的“咩咩咩”了。

江南那些和这位柴少当家打过交道的走商,听到这评价大概都要笑死了,恐怕得嗑着瓜子儿看热闹,等着又有一人被这小子纯良的外表蒙过去、狠狠被撕下一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