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命运

与烛火飘荡的城市不同,圣纳洛大教堂内,越是深入,光芒越少,那些摆放的火烛早已熄灭,只剩下了凝固的蜡油涂满地面。

安东尼朝着黑暗的深处缓步而去,布满天使与恶魔的墙壁缓缓开启,天国之门后,升降机将安东尼带向黑暗的最深处。

那是天国与地狱的交界,深邃的黑暗里,滚动着腐朽的尘埃。

静滞圣殿内没有任何防御,就连猎魔人也没有,只有新教皇一个人孤独地呆在这里,自某天之后,他便一直跪坐在升华之井旁,冷彻的铁面下,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一切都在缓慢地下降着,大概是与萨穆尔交谈的原因,久远的过去依旧不断地在眼前重复。

安东尼回忆着。

他一直自认为自己被信仰的辉光笼罩着,只要完全地奉献自己的一切,神便会清扫他的强敌。

事实也确实如此,在那噩梦之夜里,他是唯一没有畏怯的人,握起长矛,将燃烧的猎魔人贯穿、钉死。

安东尼做到了,神也做到了,可不知为何,自那之后,安东尼的信仰却不再坚定。

他开始怀疑。

“信仰究竟是什么呢……”

他低声诉说着。

哪怕过了这么久,猎魔人死前的面容依旧不断地在眼前闪现,他并没有什么遗言,大概他也懒得继续说些什么,但安东尼却在他黯淡的眼神中读到了最后的质问。

【为什么?】

在那之后安东尼常常失眠,在黑夜的最深处,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糟糕的夜晚。

比如衡量信仰,安东尼不觉得自己能比过猎魔人们,他们是神最忠诚的利刃,对抗黑暗的一线,也只有最为虔诚的信仰,才能令他们熬过艰难的试炼,可最后这样的人,却死在了自己手里。

或者……说神的手里。

所以说,信仰究竟是什么呢?

它是真实存在的未知?还是说,仅仅是操控人心的工具呢?

直到那一刻起,安东尼才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未了解过信仰究竟是什么。

每个人都是迷途的羔羊,等待农场主收割的那一天,在血腥与尸骸中,堆积起新的天国。

安东尼想不明白,隔了这么多年,他依旧也没想明白。

他曾问过德高望重的枢机卿,也追寻过最虔诚的牧师,就连神学院的老师,他都有所拜访,可安东尼依旧找不到答案,直到某一天,他在巷尾遇到了一个人……

金属的摩擦声唤醒了安东尼,让他从失神之中复苏,升降机已经抵达了静滞圣殿,他没有犹豫,抛开那些杂乱的思绪,朝着前方走去。

脚步声在这空荡荡的大殿内显得格外清晰,明明是地下深处,却有着阵阵的微风,仿佛有无数的亡魂正在其间游荡,向着活人吐露着气息。

安东尼能看到视野的尽头,那个跪坐在深渊旁的身影,他不知道保持这个动作多久了,洁白的长袍上布满了灰尘,就像摆放依旧的雕塑。

如果不是能听到那微弱的喘息声,安东尼都可能误以为新教皇死去了。

毕竟他确实离死不远了。

“冕下,您还好吗?”

安东尼看着他这个样子,担忧道。

他也不清楚这一切的转变究竟是发生在什么时候,总之当他发现新教皇时,他已经一身是血地倒下很久了,大部分的血液都已干涸。

升华之井旁残留着狂暴的侵蚀,仿佛有某种邪异的妖魔从井中爬出,给予了他重创。

好在新教皇没有死去,但这肆虐的侵蚀,无疑加重了他意志的腐化,这一回,新教皇也不清楚自己还能支撑多久。

“我还好……至少暂时死不了。”

新教皇的身影沙哑,铁面下的目光直视着漆黑的深井,不曾离开。

安东尼站在他身旁,从高位看去,能清楚地看到被新教皇穿在身上的盔甲,它们很单薄,所以轻易地被衣袍遮住,制作的工艺也不精细,相反十分粗糙,就像勉强打造出个雏形,便被投入使用一样。

这是圣银的盔甲,能帮助新教皇隔绝侵蚀,同样,也将他自己与外界隔离,既是保护伞,也是相应的囚笼。

“我刚刚在回忆过去,一回忆,就深陷其中……”

新教皇或许是感知到了命运的终局,一向冷漠的他,也罕见地流露了些许的情感,可这微弱的情感,依旧是如此的冰冷,仿佛很久之前他便失去了温度。

“他们总说,当一个人死时,会回顾自己的一生,重走所有的回忆,就像在短暂的一瞬间内,重活了一遍。

这是神给予你的时间,神会在重新的回顾中,审计你的善行,细数你的罪恶,对你做出最终的审判。”

新教皇的话顿了顿,想起那个名为洛伦佐·霍尔莫斯的家伙,记忆里047那张模糊的脸,他继续说道。

“很遗憾,从他的情报看来,这个世界上并没有神,我们千百年来所坚守的,也只不过是个善意的谎言。”

“您的信仰……崩溃了?”

安东尼试探地说道,他知晓自己言语的冒犯,但听到新教皇讲述这些,他仍很好奇。

“没,这种东西早在圣临之夜时便崩塌了,你应该知道的。”

新教皇犹豫了一下,他在思考该如何表达。

“我只是感到有些遗憾,我的意识不再敏锐,记忆也变得模糊,那些熟悉的脸庞也被逐一忘记……我本不在意这些的,毕竟我们最终都会在一生的回顾里重逢,可现在我看不到他们了。”

“所以我在试着重新回顾这一切,既然没有神来审判我,那么就让我自己来身审判我自己。”

新教皇发出了一阵沙哑的笑声,然后抬起头,仰望着安东尼。

“我刚刚回忆到,我与你相遇的时候。”

安东尼的神情有些意外,紧接着他的脑海里也浮现了那些记忆,“我记得那是个雷雨夜。”

“没错,雷雨夜,我在阴暗的巷尾里堵到你了,按照我的预想,我会对所有人复仇,而你也在清单之上。”

“因为我杀了米迦勒吗?”

“怎么可能,你怎么能杀死他呢?米迦勒那么强大,而你当时又只是个普通的凡人,”新教皇嘲笑着,随即叹息道,“他只是太累了,彻底倒下前,被你刺伤了而已……但人的怒火总需要一个宣泄点,不是吗?”

安东尼没有应声。

是的,按照命运的轨迹,他本该死在那个雷雨夜里,但就像命运的戏弄般,一切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

“你本该死在那里的,可你却活了下来,”新教皇想起了什么,问道,“我好像从未问过你,你当时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