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生命(第2/2页)

邵良业小时候经常被带出去打猎,他射伤了一只鹿后,他的父亲要求他拿起短刀给予鹿最后的一击。”

左镇越讲越入神,像他这样的老人,除了回忆外,似乎剩下的余生里,只剩下了奔向死亡。

“他的手很笨,愣是几刀都没捅死,鹿挣扎的更厉害了,邵良业就一边哭一边捅,狼狈的不行,然后抱着被捅烂的尸体傻愣愣地坐在原地,他父亲说,都是因为邵良业笨,所以鹿死前才会遭受这样的痛苦。

邵良业跟我讲这些事,没有任何尴尬与羞愧,他很平静,就这么讲述着这些。

他说,他把鹿带了回去,然后他父亲料理了鹿肉,让邵良业吃,他很抗拒,可他父亲说,他们就是这样活下来的,吃掉别的生命,延续自己的生命,与其为悲惨的死亡哀悼,不如提起力气,敬畏地享用着生命的残骸。

邵良业好像明白了什么,好像什么也没有,他说那是他吃过最饱的一次饭,把肉吃的干干净净,几乎撑破了肚皮。”

左镇神情平静,眼下这样子就像在讲睡前故事,但遗憾的是,讲故事的人,与听故事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没有丝毫的温馨感,只有藏在平静下的冰冷。

“邵良业觉得生命就是这样,新来者踏着旧逝者的尸体前进,循环、传承,永不休止,就像一条不断延长的线,用尽全力,伸展至不可知的未来……”

“然后便是卲良溪。”

提起这个女孩,左镇的话语顿了顿,脸上忍不住地露出笑意,他揉了揉眼睛,然后说道。

“卲良溪的回答也很有趣,她说生命就是吃好吃的,喝好喝的,最好还能舒舒服服地睡一觉,生命就是坐在家旁的训练场,在火红的落叶间看着波光粼粼的金色湖面……”

“听起来蛮幼稚的。”洛伦佐说。

“是啊,但我喜欢这样的幼稚,没有什么大道理,只是简单的感受而已。”

左镇长呼一口气,他转而说道。

“那么说回你所说的那个问题,我为什么不自杀呢?这是个有些复杂的问题……”

洛伦佐等待着左镇的思考,两人在黑暗里静悄悄的,这是次蛮有趣的谈话,谈话的结局,将决定两者之间的关系,是全面的信任,还是继续勾心斗角。

他有些想不明白,也难以理解左镇的思维,什么虚无,什么生命,洛伦佐搞不懂这些,很多时候他都尽可能不让自己去想那些复杂的事,只让自己的脑子变得迟钝。

洛伦佐·霍尔莫斯是一把锋利的剑,他只需要杀敌的目标就可以,抱着这样的想法,洛伦佐能避免很多无意义的烦恼。

“在问了这些佚名问题后,我意识到,只是我自己觉得这一切是虚无的,他们仍对这个世界充满希望,我不能那么自私地将我的想法强加在他们身上,对着他们说世界很糟糕,不如早死早超生。

他们仍盼望着美好,但通往美好的道路布满荆棘,需要有人为他们开路。”

左镇抬起双手,展示着自己。

“我是个很合适的领头人,我不怕死,毫无畏惧。

内心虚无,可我又承载着他们的期盼,所以我被其驱动着,我的世界已经是一片灰白了,但我愿意为他们理想中的世界继续前进,这个理由可以吗?”

“所以真正的左镇已经死了吗?”洛伦佐听着他的回答问道。

左镇点点头,他肯定道。

“在很多年前,在他砸下大石时,就连同他一起砸死了,你现在所看到的‘左镇’,只是一具皮囊而已,有趣的是,虚无的躯壳里,被填满了不同的期盼,所以你还能看到他行动,而不是等死。”

洛伦佐深深地看着左镇,企图从他的眼神里,找到什么答案,可迎接他的只有一片空洞,虚无的空洞。

“你不是为了你自己,你是为了其他人。”

“没错,就像逆模因与载体一样,左镇也是个载体,承载着他们的期盼,”左镇叹息着,“要知道,被其他人完全地信任,可是一种莫大的荣誉,所以哪怕是为了他们,我也愿意多劳累一小会,反正结局都是死亡,不是吗?”

“那么到你了,霍尔莫斯,你现在还有兴趣说说吗?”

左镇微微俯下身,令视线和洛伦佐眼瞳保持同一水平。

“我真的很好奇。”

“好奇什么?”

“你可是少见的恶魔啊,在这个世界上,你就像珍稀动物一样,我想任何一个人,都会对你的内心世界感到好奇。”

洛伦佐没有应声,他觉得比起左镇所说的“完全信任”,眼下这个情况,倒更像是一场交易。

左镇用他的故事,试着交易洛伦佐的故事。

“我……”

洛伦佐似乎是被他说动了,他张开口,一时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干巴巴地说道。

“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生命到底是什么?这东西太哲学了,你觉得我像是懂这个的人吗?”

洛伦佐又开始了没完没了的烂话,他突然很害怕眼下这个见鬼的气氛,只想赶紧打破这种糟糕的氛围,可游离的目光对上了左镇的双眼,他一直注视着自己,无处可逃。

“没关系,想到什么,就说些什么,继续。”

左镇露出令人战栗的微笑……洛伦佐认为这应该是他在示好,可在听了他的故事后,洛伦佐总难以再直视左镇的笑容了。

“那么……该从何说起呢?”

洛伦佐思考着,望着昏暗的天花板,渐渐的,有一抹金灿灿的光芒洒下,陷入美好的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