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颜如玉醒来的时候, 手脚发软,就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他仰躺着看顶上的床帐,意识昏昏麻麻, 但是耳边始终有道不疾不徐的声音, 像是在说话。颜如玉侧耳听了好久,才想起来是公孙谌的嗓音。

除此之外, 还有一道较为高昂愤怒的声音, 不太熟悉, 但肯定是在近期听过。

颜如玉又花了更多的时间, 反应过来是公孙壶。

公孙谌和公孙壶在对话。

这个念头滑过颜如玉的心里,倏地让他从那种浑噩的状态苏醒过来。他勉力爬了爬, 试图让自己坐起来。

身体的酸软痛苦让他闷哼了声。

声音立刻停了下来,公孙谌出现在颜如玉的面前,就像他一直都在那般。宽大的手掌捂住颜如玉的额头, “总算不烧了。”

颜如玉慢半拍地啊了声, “我怎么了?”声音沙哑, 每一个字都让喉咙痛苦。

公孙谌:“你高烧不止,已有三日。”

颜如玉疑惑地抬头, 那只大手滑落在他的肩膀, 温暖的温度让他茫然的心落下, “与那日的事情有关?”

他记得那日自己的失控。

那很奇怪, 就像是身体内突然藏着另外一人。

颜如玉:“那时候……是大佬救了我吧?”

他记得那瞬间的刺痛, 是自灵魂贯穿的痛苦,虽然只是一刹那, 却足以将他拉扯回来。

他不喜欢那个漠然的自己。

公孙谌:“是你救了我。”

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温和, 说这话的时候透着平静的坚定。之前所有外露的气息都彻底收敛己身, 眼下是颜如玉熟悉的模样。

颜如玉:“我以为……”

他微顿。

“我以为那天劫有异, 与历史收束有关,或许可以中止那纠缠不休的天雷。”

这话说起来有些自大,可颜如玉也不过是想救人罢了。

公孙谌平静地说道:“是与不是,眼下暂且不知。不过你确实阻止异变的继续,只不过那对你消耗巨大,就算是找药修来,也无法让你康复。”

颜如玉恍然点头,怨不得他的身体如此疲软。

修士的灵药对他是有用的,所以这么多年来,除了受伤外,颜如玉还真的从未生过病。他摸了摸还有些声音沙哑的喉咙,“方才在外头,十七哥是在和谁说话吗?”

习惯成自然。

当颜如玉与荀尚平等人说溜嘴后,在面对公孙谌时再吐出“十七哥”几个字眼,便不觉得赧然了。是男人叫个兄弟哥们怎么了?!

颜如玉垂下眼,谨慎地封印住之前那些掠耳而过的胡言乱语。

公孙谌淡定地说道:“先前袭击我的人,家中长老已经拿下。不过我好奇他究竟为何要刺杀我,便审问一二罢了。”

好奇这个字眼出现在公孙谌话里就很奇怪。

“他的身份,你……”

颜如玉大病了数日,被褥卷到身上,只露出一小截细白的脖颈。他分明苍白羸弱,面有恹恹病气,唇色却越红,红得仿佛渗血。倦色难免栖息在眉间,连带狭长慵懒的眼眸都低垂下来。正用袖子捂住口,撑不住倦意地盖住了一个将打未打的哈欠。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这哈欠给拦住了。

公孙谌:“我知。”

简单的两字,让颜如玉的动作都僵硬住。

他不期然想起了那日吃醉时,仿佛听到公孙谌说过一句“诅咒”,那时的困顿与下意识的回避让他没有再提起此事,可眼下公孙壶的出现,再加上公孙谌的话,就已经让这件事避无可避。

颜如玉是不希望他知道的。

因为原书中,主角的一切痛苦由此开始。

可他又无法真的拦住公孙谌去知道些什么,以己度人,颜如玉是不愿旁人瞒着自己。

于是他慢吞吞地抠着袖口,“那你,打算怎么对公孙壶?”

他这话,就也是表明他清楚了一切的过往。

公孙谌漆黑的眼眸望着颜如玉,“如玉不希望我杀了他?”他没有问起任何关于如玉是怎么知道公孙壶的话。

这话很平静,可其中森然的杀意却让颜如玉毛骨悚然,他的手指软着勾住了公孙谌的袖子,轻声说道:“你不喜他,想做甚都可以,可唯独杀了他一事……”

就算借刀杀人,都好过自己下手。

“如玉,”公孙谌温柔地看着他,“这不过是自欺欺人。”

颜如玉掐腰,有点疲懒地生气,“有什么不好?这还是你教会我的。”

公孙谌勾唇:“我可不记得我教过你这些。”

颜如玉又困了,他的困劲上来,便使着性子说道:“反正我不愿见你杀他。”哪怕在大佬心中,杀了公孙壶也浑然不惧,可颜如玉却清楚没有所谓惧与不惧,但凡公孙谌动了手,就是重新走回老路。

公孙家不是傻子,公孙壶的出现他们必然会去调查,或许不一定能查到他们的父子关系,可公孙壶的身份却不是隐秘。

只要这点在,公孙谌永远不能安枕无忧。

宽大手掌重新贴在颜如玉的额头,“那便不杀他。”公孙谌轻声说道。

这是颜如玉在睡着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他确实太倦了。

仍有想说的话,却还是来不及说。

待公孙谌将颜如玉重新安置好后,才出现在原来的地方。

公孙壶正被无数锁链强行束缚在半空中,越是挣扎,那锁链就更入骨髓。有锁灵链在,就算是再强大的修士都会被禁锢所有的力量,虚弱得跟个凡人似的。

他的脸色惨白,像是遭受了什么巨大的折磨。

可实际上,公孙谌并未对他做什么,所有一切都是锁灵链的效果。它会持续吸收干净修士体内的灵力,任其空荡荡的筋骨干涸无力。

公孙谌慢吞吞地坐下,手中那杯热茶,还是方才那般温度,只是一去一来,便已然不同了。

“咳咳咳咳……”

公孙壶开口便是咳嗽,看起来不过是三十几的岁数,可实际上他的年龄已有一百余岁,一百多岁的入魂境修士其实很年轻。

如果不是天底下出了一个公孙谌的话。

公孙壶:“你有了在意之物。”

公孙谌并不搭理他,反而是看着那杯热茶出神。

公孙壶也不恼,自言自语了起来,“你的眼睛很像明月……但是可比明月要无情得多,我听多了你的事迹……便认为你是那种……不慈不善之人……”

“见了,便生后悔?”公孙谌挑眉。

公孙壶微顿,旋即哈哈大笑。

“不。”他吐了一口血。

公孙壶:“我不悔。”

那幽幽悲凉的嗓音拖着暗哑,“你已经知晓我是谁了,只要我活着一日,你我便是不死不休。”

公孙谌的眼眸冰凉地看着公孙壶。

颜如玉说得不错,他是想杀他。

倒不是为了所谓的父母情,而是公孙壶必然是会纠缠不休的人。这世间有些人能轻易说服,有些人却是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