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如果有人注意到这件事,并且询问他的话,诺德会承认,他喜欢照顾别人——或者再具体一点,他喜欢照顾自己的恋人。

并不是“因为想要回报所以愿意付出”,而是真的享受这件事。

倘若他养着一只猫,那么无论是为它准备食物、为它修剪指甲,抱着它一边晒太阳一边花上半个小时梳理细软密长的毛发,还是在早晨五点被喵喵的声音叫醒,都会让他感到发自内心的柔软。好好打理它,看到它快乐又漂亮的样子,已经是一种享受了。

但诺德不养猫。

动物一定会给人纯粹又美好的感情,只是说到底,人最想要追寻的还是与人的联系。

因为无底洞一般的空虚与贪婪,于是把感情寄托于——“人”。

尽管如此,用“恋人”这个词,是可以的事情吗?

“要我送送你吗?”他委婉地问。

即使在一般意义上接受别人提供的便利是有利的,但因为不想欠下人情,不想扯上关系,不想显得势利——诸如此类的原因,过度的好意反而会让他人觉得反感。

人们大多小心翼翼地划清边界,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地生活着。

“真的吗?”正在玄关的五条悟转过身,那双仿佛晴空的眼睛在清晨的阳光中亮得不可思议,他无比自然地,亲昵地抱了抱诺德,“那太好了——送送我吧。”

——五条悟并不是“大多数”。

是特别又耀眼的绝对少数。

只不过,诺德还是在听到目的地的时候愣了一下。

“是有点偏僻,”五条悟注意到他的停顿,但没太在意,大大咧咧解释,“学校在郊区啦。”

一天之前还不知道“咒术师”这个词的诺德·弗雷姆先生认为,身为一个咒术师,直接将日本唯二两所之一的咒术师学校的具体地址,告诉一个普通人——应该不算非常谨慎。

五条悟会用语焉不详的“学校”和“任务”来指代他的工作,但这些都算不上多么高明的掩饰。

就算是个普通人,也知道正常的教师不会在两天之内往返欧亚大陆,不会在一个导航软件显示空无一物的地方上班。

他收起原本打开地图的手机。

之前他也一直觉得,五条悟没有戒备之心。

到底是什么的世界,才会让这个人是这样的性格啊。

现在这个好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家伙正在副驾驶座上犯困,因为困倦而少见地安静起来。

不说话的五条悟少了烟火气,他的面孔还是精致得像是教堂里的雕塑,那和之前没有区别,但这会儿看上去却像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明多过像人类,完美得缺乏真实感。如果他的脑袋没有困得时不时一点一点的话。

车停下时他已经完全睡着了,周围安静得可以听见车内均匀而绵长的呼吸。

诺德知道那双眼睛的颜色,即使睁开也是不似人类的冷色调,雕塑家用雪花石膏雕刻圣子的面容时,并不在眼眶里空白点上俗世的墨迹——因为多余。

醒着的时候明明是那样的生气勃勃。

他伸出手——

只是因为觉得不真实,而想要确认眼前这个人的存在,只是这样本能一般的原因。

但他什么也没有碰到。

手指停在白发的咒术师身前一厘米处,他并没有碰到五条悟,指尖也没有传来另一个人的暖意,什么也没有碰到但却也不能再前进分毫。太过异常的景象像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身为魔法师的思考方式一瞬间醒了过来。

结界,护盾,任何诸如此类的防御方式——碰不到的话当然也就无法攻击。一片魔力的真空——他现在知道那是咒力存在的结果。

……所以说,悟很没有戒备之心。

这么轻易地暴露了自己不同于常人的地方。

诺德还没有收回手,那双漂亮的眼睛睁开了,璀璨的海蓝色的眼睛泛着雾气,先是看到他,再看向他的手。

接着,了然地轻笑,“都说了,我很大方的,要摸要看要亲都可以啦。”好像还没睡醒的猫咪拉着诺德的手,脸颊贴上去摩挲。

……柔软而熟悉的触感。

主动的亲昵没有得到预想之中的反应,让五条悟抬眼看向他。

“你在想什么?你好像——”还有点不在状况的五条悟看着他,迷茫地眨眼,绞尽脑汁想找一个合适的词。

“只是在想……”诺德避重就轻地说,“悟有时候看起来像人类之外的存在。”

“——什么样的存在?”

“……神明。”

五条悟嘴角的弧度淡了下去,光是这样就显得冷淡了许多,“那么”,他说,“你是会想和神明做-爱的类型吗?”不置可否地问。

要是忽略掉他说的话,这时的五条悟身上全是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一副和他所想的一样的,清冷的神明像。

但如果要回答这个问题的话,答案会是什么。

想吧。

拉近了就能舒舒服服地亲吻和拥抱,能够满足燥动不安的欲望,不会被拒绝,这不是很好的事情吗。神子也会有凡人的欲望吧。

诺德拉开距离,移开视线,“悟有喜欢的人吗?”他问。

“为什么忽然问这个?”五条悟随口把问题抛回来。

“……如果没有的话,”诺德尽量说得不经意,但声音还是多少低了下去,“可以和我交往吗?”

尽管问出来之前就多少有预感,他还是问了。

而有些问题并不需要回答。

五条悟错愕地睁大了眼睛,困意一扫而空,他的视线游离着闪动着,好像这会儿才想起来要确认现在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然后不明所以地开口,“你、……”

不该问的。

分不清幻想和现实是危险的事情,自作多情更是需要避免的事情。

“别在意,”诺德很快说,拉开那边的车门,短暂地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忘了吧。”

——

他刚刚回答了个什么?

——“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靠。

这不行,这非常不行。

现在他能想出十句更好一百倍的回答,五条悟忿忿地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

没错,不问彼此的工作与生活,有需要的时候才见面,见面立刻滚到一起,第二天早上没多久就告别,没有约会也没有告白,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典型到可怕的炮友。

情商颇低的最强咒术师,此刻终于意识到这件事,捂着脸低低哀嚎了一声。

旁边正在训练的高专学生们战战兢兢地看了他一眼,或者说,胖达和狗卷棘战战兢兢地看着他,胖达背在身后的手里还拿着望远镜——为什么是望远镜?

“给我好好训练那边的二年级——”他敷衍地喊了一句。

他倒也不是不明白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