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人们每天都会睡去, 在一片黑暗中阖眼,意识会中断, 然后再于光中醒来。

对五条悟来说稍微有点不一样,无时不刻不在接收周围信息的六眼让他很难入睡,也很容易醒来,黑暗也和白昼一样喧嚣——从客观上来说。主观上嘛,毕竟他从一出生就是这样,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所以五条悟四舍五入,和普通人也差不多。区别只是他是从一双不同于常人的眼睛收到这些信息。

——先不论这个结论会收到多少异议。

那么如何才能知道, 自己是在安全一如既往的卧室里醒来, 而不是陷入危险呢?

先意识到的并不是什么具体而确定的信息, 天花板上也不会写着“五条悟的卧室”,而是一些熟悉到写在了本能里的细节, 像是床单的质感,阳台的光源,放在柜子上的手机。

那么此刻,总之他现在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醒来了。

黑暗,安静, 厚重的实体宛如无边无际一样包裹着不大的圆顶空间,不对劲。

但也很奇怪, 他并不觉得有什么需要烦恼的。

“还好吗?”熟悉的声音。

……啊。

他想起来了。

这里,这个被岩石和泥土围起来的小小空间是哪里这件事。

并不像他的男朋友找借口说的那样炎热, 不如说是刚刚好的温度, 但用六眼去看的话也能看到地上的魔法阵,还有岩壁之下地层的高温。

除此之外就像一个普通的洞穴, 被收拾了一下, 床脚堆着些东西, 大概是之前提过的制氧剂、蓄电池和那袋咒物——对了,床。甚至把床都搬了过来,是他很熟悉的一张床,是诺德家里的那张吗?

……头好痛。

诺德接着大概是开了灯,又察觉到五条悟转过脑袋躲避光源,“太亮?”低声问他。

他没回答,或者回答了,总之灯光被挪了开,只剩下一片折射来的隐约光亮,诺德有些拘谨地把温毛巾递到他手边。

“为什么有床?”五条悟懒懒地开口。

“咒力耗尽之后咒术师是会昏迷一段时间的,悟也不例外,所以我去取过来了。”诺德对他解释,“……总不能让你躺在地上。”

只是解释,没有安抚和亲吻,没有让人觉得什么都不用担心的接管。

而是,等待着他的反应。

但他不想动,很久没有这么精疲力竭,或者该说根本回忆不起上次这样虚弱的经历是什么时候。明明看得出来吧?他很虚弱这件事,可以直接照顾他啊,为什么非要让他自己来。

五条悟不情愿地哼哼两声,睁开眼睛。

琥珀色的眼睛担忧,又克制地看着他。

“被抽尽咒力——冥小姐和我说那是她今年最讨厌的体验。伏黑虽然没有发表什么感想,但我能看出来他很不舒服。”诺德轻声解释着。

还挺……有距离感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这种程度的小心谨慎,对他们之间来说是保持距离的。

无下限应该是在第一次见面就撤去了,现在想起来既觉得不可思议也理所当然,因为他允许诺德碰他,那当然不可能还端着架子用着术式——能被碰到的不会是高高在上的神子。

啊……这只是一段从好奇和新鲜感开始的关系,这件事五条悟还是清楚的。

所以诺德会因为暴露了自己的威胁性而不安,那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在沙子上堆起再高的城堡,也总有一天——会轻易地倒塌。

——那等你玩腻了呢?

硝子的声音。

那个问题真的……非常讨人厌。

“你觉得我有一天会……”五条悟忽然开口,声音沙哑。

那句话没问完,他不太想、也不应该把那个词说出口。

但诺德不知道怎么理解了,大概也猜到了他有偷听与硝子的对话的事实。他的男友没说话,好像不太想说话。微温的毛巾被放进他手里,然后大概是想就这样拉开些距离。

五条悟抓着他的手。

没什么力气,手指很快顺着重力滑下来,只是不甘心地堪堪抓着指尖。

要挣脱的话肯定能轻易挣开。

“渴吗?”诺德妥协地问他。

“我在问你话。”

“……不觉得是个糟糕的话题吗?”

“那你想过吗?”

手中的指尖蜷了蜷,又放松,是为了掩饰心情……?

“你在想什么?现在。”五条悟有些勉强地睁大眼睛去看他,是咒力不足吗,运转不良的大脑不能很好地处理信息,那些心跳,呼吸,些微的紧张……

“……我想你会不喜欢这个回答。”

“啊,你这样和说了没区别吧。”五条悟有点不知所措地停顿了一下,“我都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生气了,应该说,你愿意告诉我你的想法我还是很高兴……”

“……那是无可避免的事情。人的心情是连自己也无法掌控的。”诺德安抚地和他说。

“……你果然会这样想。”

“那……悟怎么想。”

“我……”不能无比肯定地给出答案就是问题所在吧,五条悟有些茫然,又不太甘心,最后还是说,“我想你应该也不会喜欢这个回答。”

“……虽然悟也已经说了,但是,想告诉我吗?”

说着那句话的诺德好像并不觉得失望,一点也不意外似的,只是带着点纵容地轻声问着。

“我不知道。”

不是一个好回答。

“我不想骗你,所以我没办法回答……但我希望不会啊。”五条悟补救地说,匆忙地起身,“毕竟那样的话你……”

说到一半声音哑了下去,喉咙像被什么割过一样。

“别着急,悟。”他的男友无奈地把杯子递给他。

放凉的蜂蜜茶,不像平时那么甜……

他仓促地往喉咙里灌了点水——该开口说话的喉咙并不那么听他的命令,吞咽,再吞咽,不小心咳了一声,像是什么条件反射一样,诺德担忧地靠过来打量他,大概是想顺顺他的背,被他抓着衣服,拉过来一起倒下去。

“我不想有那么一天,”五条悟终于找回声带的控制权,总觉得还有些酸涩,但他有更重要的事要说,“那样你会很难过吧,你又不会说……你有会问你这些事的人吗?除了我之外?……没人问的话你会自己一个人伤心吗?”

抿抿唇没说出话来,他的男朋友温柔地看着他,好像五条悟刚刚说了什么让人无奈的内容。

“伤心的话要和我说啊……”五条悟执着地强调,片刻之后又摇头,“不对,我不想你觉得伤心……”

“嗯。”

“不要‘嗯、嗯’,答应我啊。”

“如果悟那时候还想听的话,就和你说。”诺德轻轻地安抚他,像安抚一只不安的动物,而这话不知道什么地方让他的男友觉得好笑,诺德说着说着微笑起来,“好了,别想以后的事了,‘不知道’没有什么不好,我们可以一起试试看。别觉得有什么责任感,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