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与他有缘

数九寒天的风凛冽刺骨,从泥沼古林里爬出来的主角衣不蔽体,赤脚上沾着肮脏污泥,露出来的胳膊和小腿都是伤痕。

江与眠和那双黑而大的眼睛对上。

孩童的眼睛最为纯真清澈,君漾便是如此,眼神天真活泼。

可面前这个瘦骨嶙峋,在路上奔逃许久、食不果腹的少年主角眼里没有丝毫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与无忧,那双眼睛枯寂如暮年老者,死气沉沉。

心脏蓦然抽痛,压抑又沉闷,缠绕在心间胸口,难以消散。

他不知这是为何。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

沾了一身污泥的主角低下头,脚趾微微蜷起。

江与眠知道,裴溟逃了很久,此时遇见人,还全都是修者,不知是敌是友,一时不敢乱动。

他忍不住去看对方,书里写了,待日后裴溟铸剑破金丹,就是修者第一人,修为与重权皆在手中,可谓风光无两。

但如今,却是个连衣服都破破烂烂,从污泥里爬出来的——小可怜。

不该是这样的,江与眠想。

没有人合该在这么小的年纪遭受诸如此般的苦难。

寒风不止,他不再犹豫,脱了外袍上前几步。

裴溟猛然后退,死寂麻木的眼神有了几分波澜,却是对他的提防戒备。

一个刚踏入修行路的小孩不是江与眠的对手,他展开外袍,劈头将裴溟盖住,连脸都没露出来。

云舟重现,他决定带裴溟回去,按照剧情那样收为嫡传弟子。

“师弟,你……”君天莫见他一改往日的冷淡,连洁症都不顾了,心下不免诧异。

“师兄。”江与眠抬头看过去,平静开口:“我与他有缘。”

一个有缘,便堵住了所有的疑问。

而正要从法衣里挣扎出来的裴溟动作一顿,再没有任何动静,任由江与眠将他抱上云舟,坐下来后缩在法衣里一动不动。

*

雪山地处苦寒,门中弟子多穿厚衫华服,或是狐裘或是貂皮,而身份不低的,又或者是修为足够,比如江与眠,一件单薄法衣便可抵御严寒。

云舟穿过层层禁制道道山峦,在雪山深处落下。

云遮峰高耸陡峭,峰头常年被缥缈云雾遮挡,恍若要与世间分离,即便是在雪山派弟子看来,能住在这里的人,想必性子也是孤寂偏僻的。

江与眠倒是未曾想过这些。

他收起云舟,裹着他法衣的主角抬头看着他,眼神无波无澜,很快又低下头,站在原地不动了。

院子里有阵法相护,温暖如春,将寒意隔绝在外面。

天早已黑了,屋内屋外的灯盏上都放有明珠,灵力从他指尖飞出,将所有明珠悉数点亮,院子登时就亮堂起来,能看清一切。

他的衣服对裴溟来说太大了,下摆拖拽在地上,露出来的光脚满是泥污,从古林里爬出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稍有不慎就会被烂泥裹住,陷进去纠缠,时间一久,命都能丢了。

幸好裴溟已经是初入门的修者,有一点修为傍身,才不至于在里面丧了命。

“走吧,我带你去沐浴。”江与眠往屋里走,踏上台阶后停下,转身朝后看去。

站在原地的裴溟这才动了。

他低着头走,视线盯着自己的脚,每走一步,那些干掉的泥巴都会在地面留下痕迹,脏污不堪,身上这件纯白的衣裳也染了污迹。

循着记忆,江与眠推开房门。

这是原主的房间,云遮峰只有原主一个人住,虽然有闲置的空房,但里面大多都是空的,连浴桶也只有这里有。

他绕过大屏风,来到里间的角落,这里被另一面叠扇屏风围了起来,浴桶就在里面。

虽然有法术可以洁身,但原主因为习惯使然,浴桶也是常用的。

浴桶旁有个高凳,上头放了木头匣子,装着澡豆香片,便于取用,旁边还放了一个没有任何雕饰的白玉瓶。

江与眠拿起玉瓶,倾斜着往浴桶里倒,源源不断的水流了出来。

以裴溟的身高来说,浴桶着实有些大了,水也不必添太多。

他又拿出一个小盒子,倒出赤红的火晶石放进水里,不多时水面就冒起热气,这远比烧水来得快多了。

指尖探了探温度,觉得可以了他掌中灵力一动,隔着水取出火晶石放好,这才回头喊裴溟:“可以了。”

年幼的主角沉默安静,直到现在连话都没说过。

江与眠在房里取了件外袍,他垂眸思索,没有立即离开,随后看向裴溟:“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其实这些他都知道。

站在浴桶前没动的主角抬头看他,末了才开口:“裴溟,八岁。”

沙哑嗓音完全和别的小孩不同,声音都像是死气沉沉的,没有任何朝气。

“你家住哪里,家里还有没有人?”

“东洲妖魔肆虐,都死了。”裴溟微低着头,听不出任何悲伤。

和书里写的一样,主角隐瞒了他真正的身世,江与眠不在乎,他其实有心想安慰一下,但裴溟的模样让他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得作罢。

*

院子里栽了些树木花草,和外面的冰天雪地形成对比。

树上挂了盏烛灯,点燃后给树下带来些光亮,树下的长石桌摆了壶茶。

江与眠看到,就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一杯还没喝完忽然想起来,他这里没有裴溟能穿的衣服。

回忆要到哪里去找衣服并不算难。

而且不知为何,除了原主留在玉简里的那些记忆,他一旦陷入回忆里,前生那些在病房里苟延残喘的日子逐渐远去,变得朦胧灰暗,仿佛相隔甚远。

反而是原主的记忆越发清晰,连未曾在玉简里留下的记忆都在慢慢复苏,这个世界对他而言更加鲜活。

他意识到了这点,心想会不会是这具身体残留下来的回忆。

这会儿周围安静下来,他也终于有时间思考,他来到了这里,那原主去了哪里?

这个问题细究起来便让人惶然,他是死了才来到这个世界,占据了这具身躯,如果是灵魂交换,如果原主到了他的身体里……

他眼神怔然起来,这是个极为不好的猜测,因为他那具身体在他死时就失去了所有生机。

上辈子他从小就体弱,到了十四五岁时更是虚弱到一度需要住院,至于生病的原因,却什么都查不出来,后来的几年他几乎就没有离开过那间病房。

倒出来的茶凉了。

所想的一切都是猜测,而且改变不了任何事情,江与眠起身,眼下重要的是帮裴溟取衣服,弟子堂里应该有人值守。

云舟飞出高峰,夜里的风在耳旁呼啸,冷肃气息扑面,是常人难以忍受的,却将他心中忧愁烦恼吹散了些,再长舒一口愁浊,既然有机会活下去,想那么多也无济于事,就算以后发生什么,也是以后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