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第2/2页)

那是个春日。

被对方吻上的那一刻,他无意间瞥见窗外的桃树开了花。

顷刻间落了满室春意。

这应该是他过得最安心的几日。

像暴风雨来临前的黎明,平静又祥和。

以至于险象突生时,他都没来得及反应。

他甚至想不明白,那场大火究竟是怎么烧起来的。

前一日还恶劣把他压在身下的那个人,奄奄一息坐在墙角,T恤衫和白皙的肌肤都淌着大片血迹,滚滚热浪冲得整个世界都扭曲起来,像是疯狂张着血盆大口的猛兽,急不可耐吞噬这世间的一切万物。

那一段记忆清晰又模糊。

他不记得对方望向自己时的神色,也记不清那人的表情。

只记得对方的声音很轻地拂过他的耳边,如一阵温柔的风。

伴着火苗噼里啪啦的爆破声,竟震得人耳膜发懵。

对方问他:“哥哥是不是喜欢我?”

腥潮的铁锈味混着令人窒息的浓烟一个劲地往他的喉咙里钻,他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耳边的声音却没停——

“可是我骗了哥哥很多回,也做了很多不好的事,让你不高兴。”

“……“

“哥哥你还是别救我了,不值得。”

“……”

“把你从吴靳那里救出来,也是存了私心的。”

“……”

“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你,真的,”对方说,“所以就当我不存在好了,以后也不会心烦。”

……

他甚至都不记得自己都说了些什么,或许有没有回对方几句。

只记得最后一刻,那人狠狠把他推向外的手,筋骨绷得笔直,依旧修长又好看,只是落了满手的灰烬,伤得不成样。

那之后他在医院里待了很久。

手上挂着点滴,有时候能想起点什么,有时候又什么都不记得。

有个男人每天都来看他,自称是这世界上最疼他的人。

来看望他的人只有那一个人。

来人有时候会絮絮叨叨跟他说点什么,他就一声不吭听着。

那人说:“早这样乖乖听话不就好了吗?”

“你母亲是个精神病,在外人看来,你现在也是,倒是跟我这个疯子很配。”

“对了,你父亲前几天也过世了,跟我聊过几句后,就突发脑溢血,这也不能怪我,要怪就怪他心理承受能力太差,身子骨又不利索,我已经让人把他跟你母亲葬在一起,也算是替你尽了孝。”

“还有你大哥,昨天又来求我给他钱了,死乞白赖地像我养得一只狗。”

“谢琛这人,你大概也不想听到这个名字,毕竟他也馋你身子,你肯定觉得恶心。”

对方说个不停,他便默默听着。

只等最后,被那人无比珍重地抱进怀里,然后紧紧回抱住对方——

随后猝不及防狠狠撞向不远处的玻璃窗。

他本想给自己留条命,有机会还能给母亲送枝花。

吴靳在挣扎间拉住他的手,死也要拉个人陪葬,一起坠往那万丈高楼下。

不过一瞬间而已。

就像他曾经演戏,吊着威亚瞟过脚底下离自己万分遥远的地面,有时候会幻想自己如果不小心掉下去,应该就一命呜呼了。

吴靳那些无比荒唐的话,他总是不信的。

除了一个人。

那个人一把推开他,活生生地淹没在烈烈火海中。

就在他的眼前。

没有他的话,那个人应该会过得更好才对。

如果当时没有在福利院的树下看见那个人。

如果没有递过去那颗糖。

如果……没有从来都没有遇见。

吴靳该给他身边的人偿命。

唯独那个人,他从始至终都觉得亏欠。

那个人说:“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你。”

是真的也好,撒谎也罢。

反正再也看不到了。

从一开始没有他就好了。

他想,那样的话,一切都不会开始。

这执念太深,以至于那场大火之后,浑浑噩噩的那些日子里,他总反反复复做着同一个梦。

在梦里他经历着另一个人的人生,藏起数不尽的内疚,把自己当成对方一样活着。

忘记了一切,是那个完完全全没有他的人生。

没有吴靳,没有谢琛,更没有他身边的每一个人。

他每天都过得很好,但也了无生趣。

恍惚间,他总觉得有一个在等着他。

每一天都在等他。

他困在那个世界好多年。

真真假假,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偶尔会听见有人说话,浮现在脑海的最深处——

“虽说迷信不好,可算命的说徐家小儿子三魂七魄不全,招魂也招不回来,这痴傻症怕是治不好的。”

“说痴傻症也太过了,我看着倒还好,只是不爱讲话,也不理人罢了。”

……

“听说徐家小儿子走丢了,徐夫人都急坏了,这不找了好几夜没合眼。”

“还不是那小三给闹的,听说不是走丢,是故意抱走的。”

……

“活该你落在我的手里,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儿子,听见了没?”

“你这傻子,除了知道自己叫傅均城,还知道什么?”

“你妈那母老虎又发脾气了,小城想要什么爸爸都买给你,替我去哄哄你妈成不成?”

……

这一梦,像是梦了好几辈子。

如同一个过于久远的故事,他是故事的主角,又似一个旁观者,断断续续的透过时光的缝隙,窥见了故事的全貌。

那掩埋在记忆最深处,久久不愿回想起的往事。

那些过往如丝丝缕缕纠缠不清的细线,一圈又一圈绕在心尖上,只微微扯动便是百般疼痛,就连魂魄深处都透出彻骨的凉意。

他睡了很久,待稍微清醒一点的时候,听见窗外正下着淅沥的小雨。

雨点打在玻璃窗上,窗外没有那颗桃树。

已经不是那个春天了。

他突然有些怀念那怒放的桃花,他曾经想过若是摘了一朵别在那个人的耳朵上,那人肯定是要闹别扭的。

他望着窗外出了一会儿神。

忽然有脚步声响。

借着落地灯的昏黄光线,他看见有人从厨房里探出个毛茸茸的脑袋来,那双桃花眼不远不近地看着他,湛亮的眸子似落了暖色的星。

“哥哥醒了吗?”

对方委委屈屈道:“吃吐司吗?我好像又把晚饭给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