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温和,友善(第2/3页)

剩下的几个人有一个抬头看了看淡蓝色的天空,说道:“我们至少要挖二十公里的引水渠呀。”

“要犁田,要挖沟,要播苗,养殖畜牧也要做,这些都算是简单的事了……一样一样来吧。”另一个人说。

“走吧。”范天澜说。

他们离开了这里。

玛希城的公开间谍们心惊胆战,小心翼翼地离开了旅舍,他们不像那些被外邦人蛊惑的平民和贫民,不久前才被惊吓得连滚带爬,转眼就被食物和金钱吸引过去,如今大多玛希人都在上工钟的催促下去了干活的地方,观察许久的公开间谍们才在获得许可后前去观察现场——旅舍的管理人对他们说:“不必害怕,我们不会收回说过的话。除了一些危险的地方,你们可以在城市里自由行动,我们相信你们不会打扰我们的工作。”

石粉的味道还弥漫在风中,一些人在捡拾街面的碎石,避过扫帚的扬尘,阿托利亚搀着自己的父亲前行,城堡管家畏缩地陪伴在侧,在他们背后几步之外,才是那些同样住在旅舍的公开间谍们。这些身份有点特殊的观察者慢慢走过旅舍大街,来到几乎变成白地的城西。

他们脚下是再看不出一点原貌的城墙残骸,最多人头大小的灰白色碎石夹着黄的碎土,从他们眼前的废墟上一直铺到城外,在被暴力打开的视野中,原野的气息迎面而来,绿色交织着褐色的大地向他们张开臂膀,向左,向右,向前蔓延,几无尽头,在这片广袤中,非人造物那宽广足迹亦微小如梳印,烟雾随风消散,唯有隆隆震动与大河之声共鸣。

面对残酷自然时,人总是渺小的,但也总有一些人是不那么渺小的。

“可怕……”劳博德城主低声说。

“是太可怕了!”管家战栗地附和,“这些外邦人是什么魔鬼呀,他们怎么有这样的手段!”

“早知他们的力量如此——”劳博德城主说了一半又停下,早知外邦人的力量如此,他们这些被蛊惑的凡人是否就能作出正确抉择,避免落入今日处境?——近百名贵族、教士、骑士和市民被关在市政厅中,正饱受煎熬,而他,一个失去所有爪牙,耳聋眼花的无能城主,看起来却荒谬地拥有宝贵的自由,只要他说一句话,外邦人便会返还他除了土地之外的财富和仆从,随时都能将他礼送出城,不管他是想去什么遥远的乡下养老还是去投奔哪个强大的领主,都可以。

劳博德本应远远避开这场战争,但他岂能甘心?他也许能去哪里的农庄养老,然而无论名誉、财富,包括玛希城本身,从此以后与他便无关联。何况他能找到的最强大的助力已经来到这片土地,并且一点没有轻视这些对手,投入了比他们期望的要多得多的力量进入战场。通过滞留城中的使者们得到这些消息,劳博德城主惊叹着,也害怕着伯爵展现出来的决心——他对消灭异端和掠夺异端的渴望竟如此强烈,又同时迷惑着外邦人的无知无畏——就凭他们这些人手,就凭他们这些奇技淫巧,又有外人虎视眈眈,有何底气直面大军铁蹄?

直至今日,外邦人终于向世人展示他的力量。

外邦人不惧与人为敌,是因为他们的力量不属人间……

终于换回男装的阿托利亚抿着嘴,看了旁边一眼,不远处的间谍们也在交头接耳,他们的神情是畏怖、不置信,同难以理解。

外邦人本就令人难以理解。他们总是与常人格格不入,却又总是显出“我们已经尽力掩饰”的傲慢模样,这让许多人对他们毫无好感,只是利益实在诱人,让人们不由自主地对他们一再宽容,就像闻着诱饵踏入陷阱的猎物。在外邦人露出他们的獠牙前,没有人真正关心他们想要什么,毕竟至少从表面上,除了土地,外邦人几乎应有尽有。

除了土地。

一条多足虫在焦色的茅草间穿行,当它抬起上半身,将多绒的节肢探向漆黑的木梁时,一阵非自然的震动自下而上传递而来,像微风拂过它纤细的触肢,令它一个受惊后仰,挣扎片刻后,啪嗒一声落到粗糙的木头桌面,在一声厌恶的惊叫中,一只手将它扫落泥地,一只脚将它碾出浆汁。

酒杯放到桌面的声音,精美的瓷盘被推开。

“刚刚发生了什么?”有人问。

“是铁蹄在敲打大地,阁下。”有人回答,“我们的战士已经迫不及待。”

发问的人沉吟,他抬头看向农舍外,明亮的晨光越过山岭,照在一排新制的绞架上,没剥干净的树皮下仍是湿润的,差不多同样新鲜的尸体随着微风微微摆动。摸了摸早上理发师用外邦人的刀片为他修剪得整整齐齐的鬓须,伯爵站了起来。

“那便出发吧。”

“杀死异端,撕碎所有外邦人!”

数以千计的人马如水奔流,离开狭小的暂驻点,将恐惧与啜泣留在身后,在逐渐炽热的阳光照耀下,以一往无前之势漫向东方。

在伯爵剑锋所指的方向,同样的阳光烘烤着土地,硝烟早已散去,震撼只留在人们心里,各种繁重的、忙碌的工作一如往日占满了居民的身心。那些被高昂报酬招募来的和还未逃走的人们像散开的蚁群,在城市各处清理废墟,拆解房屋,填埋洼地……在一些很早就完成整理的空地上,人们推着轮车走出了成几条曲折的长线,地面慢慢堆起了物料的小山,一群外邦人带着另一群人来到了这里,在地上画出了笔直而巨大的白框——这些混乱中显示着秩序的场面,没有一个看起来与战争有关,消失了四分之一的城墙上偶尔有碎石落下,在原野上看这里,也没有人看得出这是一座正准备迎接战争的城市。

但这座城市同样没有欢迎外人的表示。

那些骇人的钢铁怪物同样散落各处。一具在城市中央,用它坚不可摧的装甲横冲直闯,不断毁灭那些仅有的坚实的石头建筑,看得市政厅里的人质尖叫不停;一具前后加装了钢铁巨轮,在新铺了砂石的道路上隆隆来回,将满是泥尘的硌脚主道碾得平整坚实;最后两部分列道旁,行进得更为缓慢,在那巨大的轰鸣声中,泥石被轮齿勾起翻出,两条笔直坑道不断向前延伸;而那八具驶向田野的怪兽已经在广阔大地上依次展开,走在前头的两具张着它们骇人的巨大铁齿,一口一口将阻碍前路的土坎铲平;而跟随在后的四具以锁链般的金属刺轮等距相连,行经之处,泥壳破碎,泥虫田鼠四窜,草茎树根被连根绞起;还有两具在远处,用勾轮慢吞吞地修正和加深几条几乎看不出原貌的沟渠……

在这些咆哮的机器背后,是一大群被震慑到失去言语的农民,他们戴着草帽,拿着工具,背着筐子,腰间挂着布袋,低头在粗翻过的土地上捡拾碎石和昆虫。而在渐渐被模糊边界的田野边,草草扎起的棚子下排满了水桶,有人守在桌边,等待农民用石头和虫子来兑换报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