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5章 一些微小的工作(第3/3页)

孩子们在努力捕捉能给自己带来收入的虫子,除了他们自己的一些小争端,这儿没有什么人会给他们伤害,何况广场上的收虫人也是他们的看护人,还学过一些处理伤情的小技巧。这些孩子的父母已经早起前往工地,因为住宿区严禁明火,所以孩子们只有先去学校,成年人也必须通过他们的工长才能领取早餐票,虽说外邦人的伙食不太顶饿,可这遭瘟的年月,除了玛希城还有哪儿能让人顿顿饱餐?他们有自己的土地,年景最好的时候都不敢想呢!

何况外邦人与其说是在榨取他们的劳力,不如说是宽容的师傅在教导弟子,经过了几个适应阶段才来到这片安置区的灾民大多曾是农民,粗粝的手掌只握过农具的木柄,使用得最多的工具是自己的身体,要他们跟着工长摆弄那些锤铲斧钎,刀剪针凿,那实在是为难他们石头般的脑袋了,时常有人不小心弄伤自己,但很少有人叫苦逃避,质疑这些学习的意义。

他们告诉自己的伙伴和孩子,人不能这样愚蠢。

搬移到这片区域的居民是在行为上差不多已经完全驯化的,他们都表示过成为玛希城的新居民的强烈希望,离他们成为真正的居民也只差一两个流程,虽然也定时有人去了解他们的需求,观察他们的精神状态,但安置区的工作重点已经不在他们身上了。

灾民工作真正的重点始终在容纳区和观察区,也是精灵和她的伙伴这一趟行程的终点。东城区一半以上的工作组都集中在那两三个区域,领主和教会针对外邦人的猛火战术已经快要燃尽他们的薪柴,每日新增灾民的数量明显地下降了,但容纳区和观察区的维持压力仍然很大,一个工作组对应一个街区,一个骨干成员要负责面向一百五十到两百名灾民,工作中还有一定的可能被传染病症,灾民将抗生素视为万灵之药,工作组不会有这种误会。不过跟实践中遇到的其他问题比起来,这点风险并不值得特别在意。

逃到玛希城的人们被自己的领主抛弃,失去了土地,艰辛跋涉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精神上难免惶然,加上玛希城已经没有教堂和教士,他们也找不到一个熟悉的偶像来承担心灵的寄托,“外邦人”强硬的管制在这时反而让他们感到了安定。于是理所当然地,灾民们依照过往认知将这些外邦人视为新的领主、新的主人和保护者,然后由此寻回他们熟悉的那种生活。

他们觉得自己应该回到那种生活,因为他们从祖辈起就是那般度日,血脉中没有流过一滴智慧之血。

然而“外邦人”是这样地强大和慷慨……于是他们表现得更为顺从了,但这不是工作组想要的。

工作组想要的是让他们再也不能回到过去,于是人们用羔羊一般的顺从反抗他们的工作。

他们唯唯诺诺,言听必从,可是从来做不成什么像样的东西;他们努力地去达成失败的结果,也会深感羞耻,下一次却依然如此;他们战战兢兢地面对赞赏,反而欣喜地接受惩罚……虽然真的这样捣乱的人不多,却大大增加了安置工作的难度,人的精神意识不是泥土可以随意塑形,一些管理手段有效,却难说能否长期作用,工作组必须考虑得更长远一些。

于是落到实处的工作就变得更为繁琐和艰难,在梅瑟达丝同事收集的资料中,工作组也会有些诉苦和抱怨,这些问题大多能够得到立即的回应,也有极少的几个会变成专门的会议,临时政府以一种堪称吓人的效率处理了几乎所有可能的危机,精灵查阅资料时都有些心惊肉跳,看阶段总结时,却又似乎一切都在他们的预料之中。梅瑟达丝试探自己的同事时,他们平常又骄傲地回答她:因为工作组接受任务的时候已经知道,管理事务涉及的群体越大,越多矛盾的因素,越有可能发生不在预案之内的状况,如今绝大多数的困难都是可以解决的,最终他们还是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事实证明了他们的方向是正确的。他们不是只有自己。没有什么可怕的。

精灵暂时不能对此评价。在她提出参与外务的要求之前,在相关的工作记录里,梅瑟达丝还有另一个发现,那就是明明工作组要承担的使命是这样沉重,却没有迁怒,没有将那些软弱又顽固的灾民当做负担,相反地,他们懂得为何人们时常表现出固执和愚昧。

——这是一种多么教人诧异的情感才能?

似乎有一种后天的禀赋决定了他们有这样的表现,梅瑟达丝敏锐地发现了这种才能,或者说这种意识自觉在玛希城诸多决策中产生的影响,她不知道那位殿下是否能感受到这些,但他通过实际行动放大它们,决定了整个玛希城的赈灾方案。

在布伯平原的其他领主都难以保证领下人民生存的时候,玛希城的临时政府在安排专人进行灾民的精神卫生工作。精灵知道这种工作的价值……却不因此减少半分震惊。

她在世界的这一端代行女王的意志,要为她的王和故乡观察这场正在发生的战争。这场战争不仅仅发生于现实,不仅仅是一个统治者取代一些统治者,术师催生了这个世界仍未出生的一种力量,它崭新,蓬勃,需要寻找、并且会自主寻找属于它生长的空间,它的根须要深入大地,还要进入人的灵魂。虽然习惯使用语言工具的人常有一种赋予事物过多意义的恶习,但哪怕仅就眼前所见,梅瑟达丝也不认为她能找到多少合适的词句给玛希城本身定义。

精灵从工业城来到玛希城一路而来遇到的绝大多数人,包括术师在内都将玛希城的赈济工作当做城市建设的一项来对待,他们身上有一种平和的、却又天经地义的态度,同这个秩序体系之外的其他人与事形成了鲜明对比,他们不特别拔高自己的行为目的,精灵作为第三方记录者,却不能轻视他们这些实践活动在更广泛层面上可能导致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