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3章 非正式接触(第2/3页)

这座面积过大的庭院使得这里看起来不太像一个工坊,那座三层之高的“接待处”更是没有一点工坊的样子,印刷厂真正的生产场所被联盟人放在了最深的深处,只有空气里淡淡不去的油墨气味使人意识到它的真正职能。不过建造它的人并不追求名副其实,来这里同联盟人交往的人也很喜欢他们的这种做派,因为这会让来人感到自己要进行的交易是高贵且文雅的,不沾俗世一点铜臭——即使联盟人的印刷事业使得一切截然相反。

总而言之,不论外人对联盟人是什么看法,这些“异国人”对绿色和生命的热爱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这位客人的出现极其醒目。

他穿着堪称朴素的细麻衣,一侧袒臂,一侧沿着肩膀自然垂下,看起来像是僧侣的装束,但没有一个人会在见到他的时候认为他是僧侣,他们不会在第一眼的时候发现他穿了什么,甚至不会注意到绷带缠住了他的半张脸,因为缠得不够紧密,交界处还露出了一些残损的皮肤,没有人会看到这些。因为人们的身体会先于意识感受到,一个极其庞大的生命体已经降临此地,凡目光所指之处皆为他的领土,除了强横与霸道,人们还会感觉到另一种令人心悸的东西。

死气。

庭院里的阳光好像变得黯淡起来了。

那位客人沿着走廊一路行来,路上一个人也没有,正在接待厅里与联盟人交谈的顾客就像失魂一样地从座位上站起来,那个人每向前一步,他们就后退一步,直到脊背不知何时快要贴上墙壁,他们才发现对方并不是一人而来,身穿重甲的骑士把守大门两侧,将不重要的一干人等礼貌地请出了这处庄园。

人们逃也似的远离“印刷厂”的雕花大门,首先庆幸于自己的逃出生天,然后才后知后觉:联盟人可能遇上麻烦了。

联盟人在怀亚特遇到过各种各样的麻烦——他们实在是发展得太快了。但这次麻烦是不一样的。他们过去遭遇的所有麻烦加起来都没有这一次的“麻烦”那么大。

关于这一点,安萨路第一眼见到对方的时候就知道了。

他走上前去,将手按在胸前,微微低头行礼,“您的驾临令蓬荜生辉……阁下。”他差点脱口而出“陛下”一词——明明他已经认为世界并不需要这种东西了。

“我对你们很好奇。”来人开口道,他走过安萨路身边,来到大厅中央的沙发上坐下。他只是朝安萨路看了一眼,后者就不由自主走过去,在另一侧的沙发坐了下来,侧面向他。

“您想了解我们的什么?”安萨路问。

“一切。”来人说。

安萨路有点勉强地笑了一下,“一切……是个模糊的词语。”

“所以了解到何种限度为止,由我决定。”法塔雷斯说。

安萨路沉默了下去,然后他抬起头来,看向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

即使他至今仍不得知对方的真实身份,毋庸置疑,这是一名王者。不是安萨路在劳动农场里看到的那些“王者”,也不是永木之国的国王这样已经在王座上腐烂的东西。这是一名为宏伟目标百折不挠奋斗过的至强者,但又与术师有本质的不同,在某些方面,这一位人物可能同中西区的最高执政官有些许相似之处——比如说他们眼中同样对“人”这个物种的漠然。

他们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坚逾钢铁,没有人能改变他们的意志,并且他们有让自己的意志不被任何人违背的力量。

安萨路非常明白。

“我拒绝。”他说。

然后他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再度清醒过来时,他看到那个男人仍坐在沙发上,一支只剩下骨头的手从麻衣下抬起来,白色的掌骨间托着一颗浅灰色的石头,它看起来不太像宝石,半透的材质中有迷雾流转,迷雾之中又有微光闪烁,然后迷雾变成了丝缕,微光也渐渐连在了一起。安萨路看了一会便感到愣怔。

“好了。”法塔雷斯说。

“……什么?”安萨路问。

在众多联盟人警戒的包围中——他们在安萨路昏倒后就同蒂塔骑士形成了对峙姿态——法塔雷斯站起来,他的这一动作让联盟的工作者更为紧张,有人已经将手按到腰侧,手臂紧绷,作出将抽未抽的姿势。

“我以为这人间两百年来都无甚变化,”法塔雷斯从安萨路面前走过,他淡淡地说,“现在看来未必如此。”

他向外走去,视一干人等如若无物。与联盟人相对的骑士剑已半出鞘,有一个画面在这里显得有些嘲讽:骑士们的剑柄上打着联盟特有的印记,法塔雷斯同样冷漠地经过他们身边,他们犹豫一下,将剑按了回去,然后转身追上他的背影。

他们离开了印刷厂,联盟的外务工作者将安萨路围在中间关切他的情况,解放者们商量是否要动用紧急情况的预案,安萨路扶着脑袋,看着茶几上的人王信物,低声说:“暂时不用。先把情况报告回去吧。”

法塔雷斯走在街道上。怀亚特清晨的街市原本是极为热闹的,因为他的经过,人们如同被下噤声咒一般消失了声音,又好像原野上察觉猛兽临近的草食动物那样,停下手头的一切动作,眼睛瞪大,嘴巴张开,有人僵立不动,有人先是缓缓后退,一退到某些遮蔽物后,转身就跑。

所有人都为他让开道路。

骑士们安静地跟随在这位裂隙时代为王,两百多年后依旧至尊的人王身后,恭谨而凛然。

直到他们一行人离开城区,怀亚特侯爵派来的军队也只敢远远缀在百步之外,虽然他们带了利剑与长弓,却无一人敢对这支不请自来的强大访客举起。登船之前,一名眼神明亮的骑士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陛下。”她又转过头去,对这些只能在方寸之地逞凶的废物毫无兴趣,“那些联盟人值得您注意吗?”

“不用去管。”法塔雷斯只是这样说。

崭新而华丽的船只同样是无浆而动,在法阵的驱动下,船底像擦油一般轻柔地滑过水面,滚滚波纹随浪而去,船帆的影子落在法塔雷斯身上,他的眼睛倒映着远方,手中仍握着那块记忆之石。

安萨路,一名落魄到沦为盗匪的贵族子弟,如今已经完全背叛了他的阶层,为占领了故乡的外来者服务。他的倒戈完全是出于个人意愿的选择,转变信仰也极为彻底,在这一过程中,他没有遭遇过道德上的抉择难题。即使他由于不能承受那些武器造成的大规模杀戮画面而选择了退出行伍,将己身投入外事领域为联盟效命,他依旧认为联盟进行的战争属性都是正义的。

人不应无谓地牺牲,但既然斗争不可避免,代表着正确与光明的联盟应当取得所有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