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沙、沙、沙(二十三)(第2/3页)

但一回来后他才知道,自己居然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了学习小组组长、手风琴社社员,以及本校冰球队的enhancer。

他大惊失色,忙找到江舫兴师问罪。

在咖啡厅里,江舫不急不躁地端起杯子,看着对面比他还大上两岁的年轻人,反问道:“这样不好吗?”

“你要的是学历和光鲜的履历,是留学国外的四年时间。至于你学到了什么,并不重要。”

江舫说:“而我相反。我想要上学,我要的是这一段体验。”

他把下巴轻轻抵在交叉着支起的手背上:“我们各取所需。这对你,对我,都会是一笔合算的交易。”

富二代吞了吞口水。

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他回去闷头考虑了两三天,又和自己的狐朋狗友商量一阵,觉得花一笔钱,买上四年放肆自在的快乐,好像也不坏。

打定主意后,他打电话联系了江舫。

那边的江舫则早有预料。

他坐在图书馆里,嘴角勾起漂亮的弧度。

“那,卡宾先生,祝我们长期合作愉快。”

江舫获得了一个稳定的大客户,代价是暂时失去了自己名字的使用权。

不过这并不要紧。

四年间,江舫尽职尽责,在学校、冰球队、手风琴社团和地下赌场中各自流连,伪装得非常完美。

他神秘温柔的气质,他拉的一手漂亮的手风琴,他偶尔的魔术小把戏,他对世界上各种酒类的深刻了解和品鉴能力,让他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显得那样魅力四射。

尤其是在他成年后,愿意同他调情暧昧的男女前赴后继,如过江之鲫。

冰球队里,有向他当众表白的啦啦队队长。

赌场里,从不缺对他吹着下流口哨的男男女女。

按理说,江舫不该感到孤独。

他大可以放纵。

但他谁也不喜欢,谁也不靠近。

关键是,他从不会给人疏离冰冷的感觉。

任何人在他身边都会感到发自内心的愉悦和舒服,哪怕被江舫拒绝,都觉得还能和他做上一生一世的好朋友。

这些人甚至要在很久很久以后,才会恍然意识到,他们和江舫其实连朋友都不是。

江舫有广博的社交圈,知悉每一个朋友的情况。

他对每个人的境况都能如数家珍、娓娓道来。

但相应的,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谁也不知道,当他回到家、看着醉倒在门口结了冰的呕吐物中的母亲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可能就连江女士本人都不知道。

长久的酒精依赖征早就摧毁了她的理智和大脑。

这几年间,她反复出没在各大戒酒中心和戒药中心里。

出来,又进去。

无非是戒了再喝罢了。

江舫哪怕亲自送她去戒酒互助会,在旁监督她,她也能借着上厕所的工夫中途逃出,在某个不知名的小酒馆中喝得酩酊大醉。

久而久之,江舫也不再多去约束她。

他用黄铜钥匙打开沉重的防盗门,沉默地将她打横抱起,将她抱到床上,用热毛巾擦过她的头脸,又亲一亲她的额顶,对她柔声道一句晚安。

然后,他再一次拨通了戒酒中心的电话。

在他和工作人员沟通过后、挂断电话时,他听到母亲用乌克兰语喃喃低语。

“我,是不是……是不是对不起你?”

江舫抚摸着她过早干枯发白的头发和眼角的深深纹路。

他没有正面作答,而是像小时候那样,轻声说:“我的天使。睡吧。”

但酗酒者的反省和愧悔往往短暂得如同昙花一现。

江舫不会再轻易相信什么。

他像哄骗任何一个“朋友”一样,哄骗着他的母亲,让她今晚至少能醉得心安理得。

好在,他还有冰球。

冰球是一项绅士且暴力的运动。

你可以选择做挥舞着球棒、在冰上起舞的玫瑰诗人,也可以选择做冰上绽开的鲜血之花。

江舫将满腔积蓄在优雅和绅士之下的压抑,都发泄在了这片父亲生前最爱的冰球球场上。

——“Joker是天生的格斗家。”

一个俄罗斯退伍老兵,在江舫工作的地下赌场里担任保安。

他是这样评价江舫的。

江舫身量轻盈,肌肉柔软,兼具东欧人的蛮力和亚洲人的灵活。

在冰上,护具沉重且阔大,不容易使出力气,冰球赛中的互殴,往往只能你来我往、一拳一拳、黑熊一样笨重且粗暴地互砸。

江舫则不同。

他斯文优雅的身姿看上去更像是控球的主力,却能在别人向他挑衅时,轻松扯掉手套,一丢球杆,矮身一拳,猛轰上去。

他曾经这样一拳砸碎了半边对方的面部护具。

当然,磕磕碰碰中,难免负伤。

如果江舫的手指受了伤、红肿到不能屈伸时,会向赌场请一天假。

第二天,他会用一次性的玫瑰纹身挡住伤口,在客人面前将一手飞牌玩得出神入化,博得一片尖叫和口哨。

大三时,江舫在一场比赛中的勇猛表现,被基辅州骑兵冰球队相中。

江舫和他们签订了一份为期一年的合约。

原因是报酬丰厚。

江舫其实早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挣钱了。

他只是觉得母亲或许需要。

所以,他要更多。

基辅的其他学校和社区的冰球队早就听说过“卡宾先生”的名声。

他们都知道,这是一个疯子一样的、攻击性十足的美人enhancer。

没人敢轻易去招惹他。

因为他打起架来,好像命不是自己的。

骑兵队的夺冠之路并不算多么困难。

比赛结束的那天,江舫如约拿到了一大笔奖金。

然而,在那天下午,背着球包回到家时,江舫在公寓门口看到了曾和他打过许多次交道的、戒酒中心的工作人员。

在看到自己时,他脱下了帽子,鼻子通红,有些局促地擦了擦鼻尖。

……江舫站住了脚步。

一股他曾设想很久、却迟迟未到的阴影,慢慢将他笼罩起来。

如他所料。

母亲去世了。

因为睡梦中突如其来的脑溢血。

幸运的是没有痛苦。

那一年,江舫21岁。

社区里尽管没人知道江舫的真正职业,但他们都知道,江舫一直在为了他的母亲打工。

然而,这个在旁人眼中温和的、孝顺的、倾尽心血供养了母亲数年的年轻人,在葬礼上没有流出一滴眼泪来。

江舫用童年体验过的所有温暖,透支一样治愈、代偿着他伤痕累累的少年时期。

现在,他最后的一点光亮烧尽了。

……江舫想,他自由了。

那之后,江舫为卡宾先生完成了他的毕业论文,交上了几乎全A的成绩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