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愿(四)

南舟想再多守着江舫一会儿,想要将那记忆在脑中停留得更久更长。

可偏偏越是在意,越是易困。

他认认真真地抓握着江舫的手指,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江舫以这个角度垂目看向南舟,神情一动,眼窝便隐隐刺痛起来。

眼前的一幕,和南舟鲜血淋漓地靠在自己怀里的场景巧妙重叠了。

滚烫腥咸的血水顺着眉骨流入眼底的痛楚,让他不受控地眯了眼睛。

江舫的心跳渐急,靠在他身上的南舟自然第一时间察觉。

他也不问缘由,只是轻轻用手掌抵着他的胸口,叩门似的轻敲了两下,小声对他的心脏道:“嘘。”

江舫觉得好笑,心绪被他的小动作安抚了不少,便低下头去,细细碎碎地亲他的头发。

以往那些自认为做不出的情态,如今随着情绪释解,这些温情脉脉的小动作,江舫做来无比自然。

可惜他媚眼抛得再好,对面的南舟也领会不到多少。

他只笼统地觉得这一切都很好。

具体好在哪里,他也说不出来。

南舟报告:“我要睡了。”

江舫摸着他的手心:“嗯。”

南舟有些舍不得:“我明天早起,是不是你对我说的话,我就全忘掉了?”

江舫极顺畅道:“哪怕连你都忘记了自己,我也会帮你记起来。”

他自己说完这话,自己倒先笑了。

“这话我说过的,是不是?”

南舟点头。

在【沙、沙、沙】的副本里,江舫就用同样的话宽慰过自己。

而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江舫都在努力实现。

南舟闭上了眼睛,心底是一片难得的安宁。

在他们握着手睡去时,高维空间内却是一片混乱。

这份混乱,并不是完全是因为刺杀“立方舟”的行动失败,而是他们终于找到了“斗转”一役功败垂成的缘由。

按理说,两组高维人联手玩“国王游戏”,只要再插入一个合适的荷官做主持人,他们不是完全没有翻盘的机会。

结果,原本预定好的结果,原本是“1+1=2”级别的简单操作,竟然就这么出了差错,让一个易水歌横空抢去了。

他们溯源追查下去,骇然发现,居然是从曲金沙投资建造的“纸金”的新信号塔内发射的信号,实现了高维人对世界频道的阻塞和干扰!

现如今的《万有引力》,是建立在过去《万有引力》的版本基础之上的。

《万有引力》本身的存在,也几乎触及世界的真相,是地球人探索更高维度而迈出的第一步。

当然,这不是有意为之,且这在地球人看来精妙的先进技术,落在高维人眼里,就是一片简陋的茅草房罢了。

但是万丈高楼毕竟不能平地而起。

再说,地球副本对他们来说。早就老得不能再老,里面又充斥着无数难以操控的新生命,一时之间,高维人竟然不知道该怎样下手才好。

经过一番讨论,他们索性就势劫持了《万有引力》的一处波段,扣押下了一批正巧身处安全点的玩家意识,然后才循序渐进,以“锈都”、“纸金”、“家园岛”、“古城邦”、“松鼠小镇”五处安全点作为地基,和他们手中的其他世界副本打通渠道,以此搭建起了骄人的高楼大厦。

不过,无论如何,“安全点”始终是个薄弱点。

高维人对此也不甚在意。

这群人类玩家是被他们网罗来的一群杂鱼,光是要活着争氧就要拼尽全力了,就算是看他们蚁聚在一起,筹划着要建什么信号站,和外面联络,高维人也是忧虑的少,一笑置之的多,权当是这些人自知争不了第一,索性组织闲散人手,给他们找些事情做,也能避免一些人玩到后面,心态失衡,在安全点内打砸抢烧,率性胡为。

……就像其他国家的区服里出现的情况一样。

在那些区服里,即使是最平和的“家园岛”,械斗火并也是从未消停。

相比之下,江舫南舟所处的区服虽然也偶有争端,但已经算是相当和谐的了。

然而,高维人本来当他们这些玩家是在打发时间过家家,建立的塔也是轻轻一推就能倾覆的沙上之塔,谁能想到他们真正想要搭建的却是通天的巴别塔?

在《旧约》里的故事里,上帝为了避免凡人登上天,便为人们设下了语言作为壁垒,让原本想要建造巴别塔的人们彼此殴斗,最终各自散去,难成大事。

偏偏这回全反了过来。

这些玩家最开始惊惧、慌乱,彼此怀疑,磕磕绊绊地走到如今的地步,反倒拧成了一股绳,用“上帝”散给他们的各样物品,重新搭起了天梯。

而颇具魔幻色彩的是,现代的巴别塔,居然是信号基站的模样。

信号塔虽然不能影响到高维人,却能干扰高维人对“安全点”下达的种种指令,这也就意味着,高维人对安全点的控制力大大降低了。

不仅仅是对“立方舟”,他们对普通玩家的限制都被大大削弱了!

高维人心里着急,在查明问题来源后,自然是要马上着手捣毁信号塔。

可是他们现在能在游戏中使用的人手,算来算去,竟然只剩下那对废柴小夫妻。

他们俩则硬是打定主意,把没心没肺的本领发挥到了极致,在昨晚“立方舟”和“如梦”他们赌生赌死时,两人在附近的一家迪厅内蹦了小半夜野迪,喝了一肚子酒,现在关了通讯器,睡得香甜,绝不去做送死的事情。

现在游戏行将结束,又是众目睽睽之下,再安插合适的人手进去,根本来不及了。

当一众镜头又惊又怒地对准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易水歌时,他正站在天台上,靠着栏杆抽烟。

他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但是衣领不知为何有些松垮,领口下垂,脖子上有细微的抓痕和淡红的吻痕。

他有节奏地咬着过滤嘴,簌簌抖落烟灰之余,目光始终落在百米之外的信号塔上。

忽然间,他目光一转,瞧准了斜上方一处摄像头。

他眸中千丝万缕,隐光流转,因为道具的缘故,一双眼已经不大像人眼,当他坦荡荡和人对视时,总不由得让人心里打个突。

隐形的摄像头多如蜂巢,他可能只是随便往天际望了一眼,恰好对上了眼。

然而,高维人的自我安慰还没结束,就见易水歌从口袋里摸出来了一个简易的信号增幅器。

他信手一按。

七八个摄像头骤然在半空中显形,完全失去了控制,断翅鸟一样坠落,啪啪落在地上,溃散成了一团一团数据的飞灰。

易水歌叼着烟卷,带着一种恶作剧成功的孩子气,一挑眉,冲半空中粲然一笑。

高维人大骇之余,连总导演也对这样逐渐失控的情势应对失措,张口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