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收殓尊严 姜照一,我会永远陪着你。

“上界的神留下这道神谕也没什么错, 当时那样的境况,凡人失去他们的庇护,自会有想要颠覆天地的邪祟作乱, 那周云镜,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吗?”

檀棋将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放到贺予星的面前,“在上界的神眼里, 凡人就是苍生,而在一些凡人的眼里,苍生不止是他们,还有我们。”

“就像照一小姐和你。”

贺予星才拿起筷子, 蓦地听到他这样一句话,便不由抬头。

“吃了面,赶紧去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吧。”向来严肃的檀棋,竟也会学着对这个才十九岁的少年露出一些笑容。

“就是说嘛, 贺予星你几天没洗澡了?衣服是不是也没换?都臭了!影响我食欲!”在他旁边端了个超大碗的赵三春忙附和了一声。

“我哪儿影响你食欲了?”

贺予星看了一眼他已经变得空空如也的大碗。

“少说废话, 吃完赶紧去换衣服, 你们这些凡人娃儿,就爱感冒伤风……”赵三春唠唠叨叨的。

“你要是觉得臭你别在这儿待啊。”贺予星一边吃面, 一边和他拌起嘴。

好像这一瞬,他们又回到了曾经那些在路上的寻常生活。

但是面还没吃几口, 也许是外面雨水拍打玻璃窗的声音太清晰,潮湿的雾气从门口涌进来, 拂过人的脸, 令人有种如梦初醒的感觉,贺予星紧紧地捏着筷子,没抬头,大约是面汤的热气熏得他眼睫有点湿润, “三春叔,我总觉得这好像是梦。”

谁知下一秒,赵三春直接拍了一把他的后脑勺。

“老赵你干嘛!”贺予星揉了揉脑袋。

“疼不疼?”

赵三春挺着啤酒肚站起来,“晓得疼,也就该晓得不是梦了。”

只在南州的丹神山上待了一个月,他们一行人就回到了锦城雁西路的朝雀书店。

锦城的冬天不见雪,

新年伊始,书店来了一些客人。

是游仙的当扈鸟一家,旗源县寒居山背后的滴水观音和她的刺猬小孙子,还有那天在暴雨里拼命阻拦那些亡命之徒的修辟鱼。

“今天这桌可真有个小孩儿啊老余,”

在书店后的院子里,赵三春在桌上哈哈一笑,朝修辟鱼老头举起杯子,“就是没别的桌了,你可别喝醉了再说胡话。”

修辟鱼姓余,叫余荣生,这会儿听见赵三春故意玩笑,他不由摇摇头,“这事儿你还记着呢?”

大约是有些感叹的,他仰头看了一眼房檐上浑圆银白的月亮,“三春啊,要不是先生,我们现在怕还是得喝厌冬香,还要将一身的家当都交到那金措的手里。”

千户寨鹿吴山上的拍卖会,仿佛还是昨天的事情,赵三春收敛了些笑容,不自禁地回头望了一眼映着灯火暖光的窗棂,“是啊。”

他们今天又坐在一桌了。

但那天在他们中间坐着的姑娘,此时却并不在。

余荣生见赵三春回头看那疏影之间的窗棂,便知道他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余荣生放下酒杯,也随之看去,“这世上的凡人可比我们这些精怪要多的多,我从前不爱和凡人打交道,是因为我见过太多世故的,圆滑的,贪婪的,卑劣的人类。”

在众人的目光下,他也许已经有点醉了,站起来时还有点摇摇晃晃的,他抹了一把脸,“可是我们这些精怪里边,就没有跟那些凡人一样的家伙吗?那些口口声声要诛神的家伙,又是些什么好东西?”

这个世界原本不止有凡人,可无论是上界的神,亦或是他们这些精怪,谁又不是终以凡人的形貌示人?

凡人生来就有七情六欲,而精怪却需要经过长久的修行才能够拥有这样的情感,从而与动物区分。

这么看来,凡人才是世间所有情感的本源。

“凡人看似脆弱,可偏有些人是大勇若怯。”

余荣生看贺予星给他斟满了酒,他顺势拿起来,对着那疏窗灯影,躬身行礼,“这一杯,我必须要敬照一小姐。”

檀棋沉默地站起身,也如余荣生一般对着那窗棂,举起酒杯,弯腰行礼。

严峪和他妻子,滴水观音和小刺猬他们也都站了起来,虽都没有再说什么话,却都是一样对着那扇窗,举杯,弯腰。

小当扈鸟阳阳懵懂地望着自己的爸爸妈妈,他也乖乖地学着他们行礼。

“我听说先生的眼睛出了些问题,”

严峪喝下那杯酒,转头看向檀棋,“不如我……”

“严先生,先生不会愿意的。”

他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檀棋打断。

当扈鸟的肉可以治疗眼疾,檀棋知道严峪是打算割肉为李闻寂治疗受伤的眼睛,但他很清楚,李闻寂是不会答应这件事的。

“可是先生他……”严峪有些迟疑。

“严先生,先生有他自己的选择,我们都该尊重。”檀棋将目光落在手中的酒杯里。

院子里是热热闹闹,一团和气的新年宴,偶尔也有烟花炸响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李闻寂躺在已经睡了很久,还没有醒来的妻子身边,静默地听着她轻缓的呼吸声。

缤纷的烟火短暂照亮窗棂,他半睁着眼,好像那些鲜亮的色彩并不能落入他的眼睛里。

朏朏不肯去外头的席上,它趴在椅子上,一双圆溜溜,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床上相拥的两个人,它也不摇尾巴了,好像一点儿也不高兴。

“非非……”它的声音也有点蔫蔫的。

李闻寂听到了,稍稍偏头,也不知究竟有没有看清它,他也不说话,只是朝它招了招手。

朏朏一下子跑下椅子,飞奔到床上,在靠墙的里侧团成一团,像只小猫一样趴在姜照一的身侧,用脑袋蹭着她的肩膀。

一个冗长的夜悄无声息地过去,东方既白,院子里笼着湿润的寒雾,树枝在冷风中摇晃,挂在上头的红灯笼底下的红流苏也在随之乱舞。

这里只有两间卧室,赵三春和檀棋仍住在姜照一之前租的公寓里,只有贺予星留在这儿。

他一大早就打开了书店的大门,又回来点燃风炉煮好热茶,才去将李闻寂扶到客厅里的罗汉榻上坐着,将舀出来的热茶递到他手里,“先生,喝茶。”

“谢谢。”

李闻寂颔首,嗓音清泠。

大年初一的这个清晨安静而祥和,贺予星在院子里清扫落叶,不一会儿,赵三春和檀棋也都过来了。

他们三人正说着话,李闻寂却好似忽有所感一般,蓦地抬头。

面上少了几分淡然,手指还在触摸棋盘,捏着的棋子便倏地从指缝中落在了木地板上。

他站起身,一阵强烈的眩晕过后,他再睁开眼,有一瞬微怔,随即他步履凌乱地往前摸索试探。

他一连撞倒了好些东西,这些动静引起院子里三人的注意,他们连忙跑进去,便见李闻寂已经打开了卧室的房门就站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