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年年岁岁(正文完) 她已经做了神明的……(第2/3页)

他出生在武皇登基的那一年,他的父亲出逃岁三载,也是在那一年被找到,重新囚于岁阳关。

他的母亲是跟随家族远渡重洋来到宁州定居的里兰人,在父亲出逃的那三年里,他们订了终身,成为夫妻。

即便祖母安定公主已经在武皇登基的前一年就去世,但他的父亲乃至于他,都仍是一支见不得光的血脉。

他十岁时,父亲便郁郁而终。

“她说是为了保护我和父亲,”

李闻寂此时说起这些事,就好像作为凡人时的一切都已与他无关,他的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波澜,“但后来她病笃,长安的政变波及宁州,她自顾不暇。”

武皇存了要接他回长安的心思,但时年她病重,诏令还未抵达宁州,他便已经死在岁阳关。

那是母亲去世的第二年,他年少单薄的身躯终究无法抵抗血脉的宿命。

他生来是囚徒,死得也潦草。

曝尸荒野,无人问津。

他说起这些事,语气十分平静,但姜照一在他怀里听着,却很不是滋味。

武皇以为将他留在岁阳关就是保护他,

可她一病倒,长安的政变之风就吹到了宁州,比诏令先到的,是李闻寂的死期。

他在岁阳关十五年,与世隔绝,从无交际。

他没有朋友,也先后失去了自己的父亲与母亲,而皇权争斗,血腥不休,他面对的,是太多利益团体的虎视眈眈。

没有人问过他愿不愿意回到长安,也没有人会对他手下留情。

做凡人的时候,他从没有机会去好好看过这个人间,后来重生成为修罗神,他又已经失去了七情六欲。

姜照一抿着嘴唇,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才好,只顾紧紧地抱着他。

她几乎不敢想象在他那短暂的十五年人生里,他到底面临了多少绝望无助的事,活着不得自由,连死,也死得惨烈。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你说,我的上一辈子在做什么呢?我会不会也生在那个时候,也在宁州?”

李闻寂没有说话,但纤长的睫毛半掩下的那双眼瞳却微微闪烁。

这夜,窗外仍不够安静。

小橘灯暖黄的光芒照见他怀里,她的侧脸。

他忍不住久久地看她。

她就生在那个时候,就在宁州,她在岁阳关采药,在医馆做女学徒。

在他死后的第五年,

她在岁阳关的山野间,收殓了他的尊严。

“姜照一。”

他喉结微动,忽然唤她,又在她闻声望向他的刹那,他低首亲吻了她的脸颊。

明明一开始,

他同她成为夫妻,就只是打算陪伴她作为凡人的短暂一生,亲手了结这段尘缘。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竟已经在开始期盼和她的岁岁年年。

夜晚悄无声息地过去,清晨的薄雾忽浓忽淡,露水还未被初生的朝阳蒸发干净。

姜照一早早地起了床,和李闻寂在酒店餐厅里吃过早餐后,便去了朝雀山。

十七岁那年在朝雀山出事之后,她就再没来过这里。

而现在,她却牵着他的手,走在曾经总在她噩梦里出现的栈道上。

大约还是有些难以逾越的心理障碍,姜照一的腿有点发软,最后还是李闻寂松开她的手,将她背起来。

“这样还怕吗?”他偏着头,轻声问。

姜照一的下巴抵在他肩上,她没有去看栈道下的悬崖,“不怕。”

山壁上的石豆兰一簇又一簇,她偶尔看到有些发黄的叶片,就伸出手指碰了碰,发黄的叶片瞬间恢复成青绿的颜色,在山风间微微晃动。

梦里总是看不清的远处成了蜿蜒而上的山路,山间薄雾笼罩,清脆的鸟鸣声掠过,他背着她走入了凡人不得而见的屏障之后。

长长的石阶仿佛一眼望不到尽头。

姜照一被他放下来,随后她牵起他的手,跟着他顺着石阶一路往上走,古朴的飞檐在石阶尽头显露,犹如凤凰的羽翅一般。

“是修罗庙?”

姜照一想起曾经重复的梦境里那颜色斑驳的庙宇飞檐,可她此刻看见的檐角却颜色鲜亮,焕然一新。

走上最后一级石阶,她看见曾经在她梦里数次出现的旧庙,现今好像已经被重新修葺过。

连正庙之后的庭院似乎也被重新翻修了。

这廊前多了一个池塘,池塘的中央有一棵枝叶繁茂的银杏树,但看起来似乎又同普通的银杏并不一样,枝叶之间莹光闪烁漂浮。

在姜照一衣兜里的朏朏看见了,一下子跳出来,忙去追着那些毛茸茸,圆滚滚的光球玩儿。

“这些,是精怪们敬奉你的香火功德吗?”

姜照一走近了些,还能在上面看到许多闪烁的字迹。

神明宁愿自戕也不愿遵守神谕降下天灾,曾经那些口口声声要诛神的家伙,现今正为自己当初愚蠢的行为而忏悔。

而从来信任地狱之神的信徒,则从始至终,如此虔诚。

明亮的光线照在她的身上,他就站在她的身后,用一双眼睛打量她的背影,听见她的声音时,他隔了一会儿才应了一声。

好像有点心不在焉。

姜照一察觉到了,她转过身,走到他的面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眼睫微颤,回过神来,按下她的手,开口道,“姜照一,你与我共生,寿命会变得没有界限,所以我们在凡人多的地方,没有办法作长久的停留。”

“这样,也没有关系吗?”

他垂着眼睛,望着她时,那目光竟有几分小心翼翼。

“你以前一个人的时候,就是这么过来的吗?”

可是片刻后,他却听见她这样问他。

他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姜照一抱住他,靠在他怀里,“路过人世里每一个热闹的地方,不能停留,不能贪恋,也不能多看看那些不一样的风景。”

他近乎发怔般,望着她乌黑的发顶,或是怎样都没有想到她竟然会这样说,隔了片刻,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那个时候,我不会有那些感觉。”

“那现在呢?”她在他怀里抬头望他。

他看着她的眼睛,像是有点失神,半晌后,他捧起她的脸,认真地说,“现在,也许会了。”

因为她教会了他。

他已经能像一个凡人一样去爱她,也因此,他缺失的其它情感也都好像被她耐心地填满。

可此刻,姜照一听了,却在他怀里摇头。

“不会的,李闻寂。”

她站直身体,一双清澈漂亮的眼睛弯起来,冲他笑,“因为我会陪着你。”

檐下竹编帘上的玉铃铛里悬挂的银珠无风而动,清泠旷远的铃音响起,悠长清脆。

她和他手指间朱红的戒指刹那褪作颜色殷红的丝线。

玉铃铛的声音还在,丝线散着殷红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