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眼见着裴承思就这么拂袖离去,殿中伺候的一众仆从面面相觑。

就连原本打定了主意谨言慎行,少指手画脚的年嬷嬷都没能忍住,大着胆子劝道:“今夜可是除夕,不比往常,娘娘还是同圣上服个软吧……”

按着祖宗惯例,皇帝除夕夜总是要宿在清和宫,以示帝后和睦。先帝从前那般宠爱韦贵妃,也未曾在这种事情上扫过陈太后的脸面。

若真让裴承思这么走了,传出去,保不准旁人会如何非议。

云乔心中已是一团乱麻,既惦记着芊芊的事情,又要顾及大局,犹豫片刻后,终归还是让步道:“去请他回来。”

嬷嬷还想再劝,但转念一想,若是要皇后这时辰亲自去求,的确也不妥当。只能吩咐内侍挑了灯,紧赶慢赶往紫宸殿去。

此时恰传来芊芊醒来的消息,云乔也没工夫换下这繁复的礼服,一边往芊芊房中去,一边随手拔下发髻上的凤钗等饰物,将长发散下。

没了这些饰物撑着,妆也有些晕开,她不再是那个端庄精致的皇后,只是位着急的长姐,眉眼间带着遮不住的疲倦。

芊芊一见着她,立时便落下泪来,咬着衣袖说不出话。

云乔将太医与旁的宫女一并赶了出去,只留了知根知底的栗姑。她将芊芊揽入怀中,抚摸着她潮湿的长发,低声安抚道:“别怕,有云姐在呢,谁也别想动你。”

“云姐……”芊芊扑进她怀中,呜咽道,“是我、是我不好,给你添麻烦了……”

她虽性情软糯,但并不蠢,清楚今日之事会招致怎样的麻烦。

云乔摇了摇头,柔声安抚着芊芊,等她渐渐平静下来之后,这才问道:“同云姐说说,今夜究竟是怎么回事?”

芊芊抱着膝蜷缩在榻上,断断续续地讲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芊芊今夜随侍琼楼,负责看顾云乔的物品,可不巧有小宫女失手将茶汤泼在了斗篷上,便想着回清和宫另取新的来。

结果才离了琼楼,便遇着了虞琦。

她原是打定了主意不理会的,可虞琦却说,想同她一道看烟火,也有最后几句话想同她说明白。

烟火之事,是虞琦先前就曾经提过的,芊芊见他言辞恳切,便没能彻底狠下心,而是默许了他一路跟随自己。

哪知事情并不如她所想的那般“好聚好散”,行至莲池时,两人竟起了争执。

混乱的挣扎之中,她失足落入莲池,便有了后来的事情。

“是我优柔寡断,没能明明白白地回绝了他,后来也没能更小心些……”芊芊又是懊恼又是内疚,“云姐你罚我吧……”

“不是你的错,不要苛责自己。”云乔轻轻握着她的手,看向一旁的栗姑,若有所思道,“此事,会不会是虞琦有意为之?”

“说不准,也没证据。”栗姑冷静分析着,“就算是,咱们也不可能大张旗鼓地追究,那只会让事情更糟。”

事关名节,总是得再三小心。

男人拈花惹草,可能被调侃一句“风流”也就过去了,但于女人而言,便是灭顶之灾。

如若是旁人,兴许还能暗地探究审问,可偏偏是虞家人,这就注定绕不过裴承思。

且不说此事没凭没据,就算是有,云乔甚至都拿不准,裴承思会偏向哪一边?

几番衡量下来,无论虞琦究竟是无心还是有意,她们都注定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先将事情的影响按到最小。

见芊芊还在暗自垂泪,云乔按着她的手背,认真道:“你放心,后续的事情我会处理,绝不会叫你同虞家扯上半点关系。”

栗姑也开解道:“此事纵然要细究,也都是虞二公子的问题,是他诓骗在先,纠缠在后,与你又有什么干系呢?你云姐并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你也不必自责。”

寒冬腊月在冰水之中浸过,芊芊已经有些发热,喝了药后不多时便睡下了。

云乔替她掖了掖锦被,这才扶着栗姑出了门。

“我已经吩咐了青黛,让知晓此事的宫人不准妄议,”云乔按着太阳穴,闭了闭眼,“还有什么能做的?”

栗姑抚过她挺得笔直的脊背,叹了口气:“累了大半日,去歇歇吧。”

似是被这句话抽走了通身的力气,云乔的肩背都塌了下来,她又等了会儿,方才等回了无功而返的年嬷嬷。

“老奴无能,未能面见圣上……”年嬷嬷垂首请罪,欲言又止。

“罢了,”云乔摆了摆手,不想在深更半夜折腾,吩咐道,“时辰不早,都歇息去吧。”

被宫宴、与裴承思的争执,以及芊芊的事情耗尽了精力,她只觉着身心俱疲,脑中又像是扎了根长针似的,阵阵刺痛。

匆匆洗漱后,辗转反侧许久方才睡去。

然而再怎么累,第二日也还是得早早地起身,往安庆宫去请安。

云乔原就擅长察言观色,在宫中这段时日相处得多了,对太后的情绪便格外敏锐起来。

才一进门,云乔便见着辛嬷嬷在低声向太后回禀着什么,见着她之后,立时止住了。

而太后这回看她的目光,也不似往日那么平和,带着些莫名的意味。似是恨铁不成钢,又似是……

怜悯?

在来此之前,云乔就隐约有所预料,见此,请安之后也没敢落座,只垂眼看着地面。

陈太后就算再怎么不满,也不会当着众人的面扫她脸面,抬了抬手,将殿中伺候的人尽数逐出去,这才开口道:“你既然心中有数,昨夜又为何偏要意气用事?帝后失和这样的消息传出去,对你可有半点好处?”

云乔无从反驳,只得低声认错:“是臣妾思虑不周。”

“可见哀家昨日说的那番话,你是压根没往心里去。”

太后说这话时,语气依旧平静得很,云乔却觉着呼吸一窒,咬了咬唇:“臣妾莽撞,辜负了母后的一番心意,请您责罚。”

其实云乔后来也想明白了,太后是想要她趁机笼络住裴承思的心,别生出无谓的事端来。

只是昨夜那种情形之下,实在是无暇顾及。

更何况,她也不会在裴承思面前撒娇讨宠,以致于非但没有缓和关系,反而不欢而散。

陈太后冷声道:“你与圣上之前的事,哀家原也不该插手太多,那些话你既是不爱听、不想听,今后哀家也不会多言……”

这话说得已经很重,云乔当即跪下请罪。

云乔心中清楚,纵然太后先前那番提点是出于为陈家好,但于她而言也没什么坏处,结果被她弄成了“吃力不讨好”。

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见她直挺挺地跪在那里,认错也认得恳切,陈太后的态度这才和缓了些,喝了口茶,不疾不徐道:“你不是个蠢人,只是拗不过来那根筋,所以哀家也不同你讲什么大道理。只一句,你只要还在这后宫之中,就别同圣上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