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云乔满身疲倦,声音轻如羽毛,但足以将房中所有人都钉在了原地。

芊芊险些失手摔了茶盏,嬷嬷丫鬟们面面相觑,裴承思瞳孔微缩,满是震惊地看向她。

裴承思端详着云乔,发现她脸颊上竟还留有擦伤,而他心思杂乱,方才竟然毫无所觉。

“是怎么回事?”裴承思搭在桌沿上的手微微收紧,站起身来,“你不是寻元锳去了吗?谁敢在京中对你动手?”

云乔抬了抬手,将殿中伺候的仆从尽数赶了出去,扶着小几缓缓坐下。她端过芊芊沏好的茶,润了润喉,这才艰难地讲起白日里的事情。

那般惊心动魄,此时再回忆起,仍旧让她觉着窒息。

仿佛鼻端还盈着那股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若非陈太傅出手,只怕不止栗姑出事,连我也未必能回来……”云乔闭了闭眼。

她得赶在宫门下钥之前回宫,行迹匆忙,不便将重伤的栗姑带回宫,只能托付给陈家代为照看。

出事时栗姑将她牢牢地护在身下,自己身中数箭,虽陈景说了不在要害之处,可流了那么多的血,又向来身体不好……

能不能保住性命,谁也说不准。

裴承思并没料到云乔会出城,可眼下并不是细究的时候,他看着云乔脸上的擦伤,追问道:“可还受了旁的伤?要么请太医过来看看。”

“不必,”云乔摇了摇头,“栗姑将我护得很好……”

“那就好,”裴承思松了口气,沉思片刻后,这才开口道,“我会让太傅去详查此事,你只管在宫中好好呆着,不要再离宫了。”

对于这回答,云乔竟没觉着意外,只是愈发疲倦起来。

但她并没有就此放过,而是主动提起:“在陈太傅面前时,我不好贸然提及,但我觉着此事与平侯府脱不了干系。若当真要详查,不如从此处下手。”

裴承思扶额道:“好。”

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他的神情显得有些阴沉,半侧脸隐在烛火照不到的暗处,看起来有些可怖。

云乔喝完了手上的那盏茶,想起先前的情形来,追问道:“你方才说,有事情要告诉我……是什么事?”

裴承思被她问得一怔,这才记起自己的来意,可对着云乔这满身狼狈的模样,原本准备好的话竟有些说不出口。

“不是什么要紧事,”裴承思稍作迟疑,暂且搁置下来,“你先好好歇息,改日再议吧。”

说完,他便以处理要务为由,离了清和宫。

云乔看着他的背影隐没在夜色之中,眉尖微挑,目光之中满是质疑——若当真不是什么要紧事,哪里值得他亲自过来?

裴承思仿佛还将她当做从前那个傻子糊弄,以为自己说什么,她就会信什么。

云乔看在眼中,只觉着又可悲又好笑。

宫门已然下钥,便是有什么事情,也只能留到明日。

第二日一早,云乔遣人出宫往陈家去,悄悄地将栗姑接进宫来。她原是想着,宫中有这么多太医在,珍贵的药材应有尽有,总能将身体慢慢将养起来的。

可天不遂人愿。

几位院判、太医看过之后,都说栗姑已是油尽灯枯之相,回天乏术,就算是用上价值连城的药材,也不过勉强再吊几日的命罢了。

云乔听得眼圈都红了,也没法迁怒太医们,只请他们再多想想法子。

栗姑浑浑噩噩的,清醒的时候很少,大半时间都在昏迷,偶尔会絮絮叨叨地念着“桃子”。

那是她女儿的小名。

栗姑前半生活得软弱,为夫家当牛做马,直到女儿在侯府被折磨至死,去了她的半条命,才算是清醒过来。

她靠着恨意咬牙撑了下来,可尊卑之间隔着天堑,就算再怎么费劲心力,也依旧没能为女儿报仇。

到如今,再也撑不下去了。

“我这条命,本就是你捞回来的,”栗姑难得清醒一会儿,见着守在榻前的云乔后,强打起精神来劝道,“享了大半年清福,眼下,是要高高兴兴见桃子去了……”

“你不必内疚,应该替我高兴才是。”

云乔强忍着泪意,想说“会好起来的”,但彼此之间心知肚明,自欺欺人也没什么意义。

她揉了揉眼,攥着栗姑那瘦骨嶙峋的腕,承诺道:“我一定不会饶过那些恶人的。”

栗姑艰难地露出个笑来,点了点头。

看着她喝完药睡去后,云乔随即起身更衣梳妆,往紫宸殿去。

这几日,裴承思让人赏了不少东西过来,可也不知是事务繁忙,还是有意无意躲着她,始终没再来过,也没有给她想要的消息。

若是先前,云乔兴许会配合着装傻充愣,但在这件事情上,她实在做不到。

在紫宸殿外等候了好一会儿,总算得以见着裴承思,云乔依旧没生出退意来,开门见山道:“那日的事情,可查出什么了?”

兴许是她的语气太过咄咄逼人的缘故,裴承思听得皱起眉来:“我知道你心急,可此事干系重大,并不是三五日就能查清的。”

“等陈太傅理出个章程来,自会给你答复。”

从前,云乔兴许会对这话深信不疑,可如今却是忍不住猜疑,下意识地反问了句:“如若查出此事与平侯府有关,你待如何?”

这话问得诛心,像是怀疑他会偏袒一样。

云乔也知道此言不妥,可裴承思这几日的有意回避,着实叫她积攒了不少火气。

果不其然,裴承思听了这句质问后,脸色随即沉了下来。

云乔已然看出他的不满,但她实在厌烦了兜圈子与来回试探,索性彻底将话问了个明白:“你会为着所谓的大局,将此事压下来吗?又或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云乔,”裴承思叫出她的名字,厉声道,“纵然关心则乱,也不是你御前失仪的理由。”

云乔不躲不避地同他对视着。

她撕破了这两个月来端庄守礼的伪装,眉眼间透着股倔劲,像极了从前,仿佛不要到一个答案决不罢休。

裴承思被她看得恼怒起来,索性道:“你既有此一问,想必心中早就有定论,何必还非要我说?纵然我说不会,难道你就会信了吗?”

云乔定定地看着他:“只要你敢说自己从没那样想过,我就信。”

她天生一双笑眼,原是再讨喜不过的,可此时眼中却再没半点笑意,眸子亮得惊人。

裴承思甚至能从她眸中看见自己的身影,对着这样的视线,他说不出违心的话。

因他的确那样想过。

平侯势大,便如一棵有不少年头的老树,根系早就深深地埋在了朝野之中。想要将他连根拔起,绝不是什么易事。

就算真有此想法,也只能徐徐图之,不能一蹴而就。

更何况,若真扳倒了平侯一派,今后朝中便是陈家独大。帝王讲究制衡之道,在养出自己的嫡系之前,他不能贸然出手破坏这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