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这一路舟车劳顿,到了行宫后还没歇多久,便得沐浴梳妆,为入夜后的晚宴做准备。

这是云乔头回正儿八经地在文武官员前露面,尚宫局紧赶慢赶,为她备好了要穿的礼服、佩戴的首饰环佩。

她虽有些犯懒不愿折腾,奈何仍担着皇后这个头衔,还是强打起精神来。

尽职尽责地办好最后一桩事。

沐浴过后,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云乔换好礼服,端坐在梳妆台前,等着宫女为她挽发髻、上妆,却听见外间接连传来行礼问安声。

竟是裴承思来了。

云乔看着镜中的自己,下意识皱了皱眉。

她总觉着,裴承思近来有些太“粘”她了,仿佛只要稍有空闲,就要寸步不离地陪着才好。

此举落在旁人眼中,算是帝后和睦,可兴许是她“做贼心虚”的缘故,总觉着裴承思是别有目的。

云乔脸上的不悦稍纵即逝,在裴承思分开珠帘进了内室后,若无其事地笑问道:“怎么这时候过来?”

“等你梳妆后,一同往宴厅去。”裴承思说着,在一旁落了座。

他已经梳洗得当,墨色的礼服上以金线绣着繁复的纹样,衬得肤色愈白。玉冠束发,除了腰间系着的玉珏,修长的手指上还带了个犀角制成的扳指。

帝王的身份养出他华贵的气质,哪怕只是漫不经心地坐在那里,也叫人不容忽视。

云乔未曾回头,透过铜镜与他那漆黑的眼眸对视一瞬,随即不着痕迹地移开了目光,轻笑道:“那就劳你多等会儿了。”

梳头宫女为她绾了个端庄的高髻,簪上凤钗、珠花等物,又妥帖地佩戴上东珠磨制的耳饰。

妆容一并化好后,倒像是为她添了层精致的假面。

云乔对着镜中的自己勾了勾唇,露出个笑,却还是觉着透着股陌生,与记忆中的模样相去甚远。

裴承思却道:“很好看。”

说着,向她伸出手,含笑的凤眼中带着些期待。

云乔犹豫了一瞬,抬手搭在裴承思掌心,扶着他站起身,一同往宴会厅去。

行宫依山而建,一抬眼,便能见着夜色中若隐若现的山景。

凉风拂面,衔珠步摇微微晃动,云乔仰头看着,只觉此处的空气仿佛都比京城要好上许多。

袍袖遮掩下,裴承思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低声道:“等明日,我陪你去看看山顶的风景,可好?”

云乔收回远眺的目光,微微一笑:“好啊。”

宴会厅中,皇亲国戚、文武官员都已经在等候着,见帝后露面后,齐齐起身行礼。

云乔总算得以将手抽了回来,与裴承思分别落座。

这回夜宴,并不需要她特地做什么,只需要端好皇后的架子,当个无可挑剔的花瓶就好了。

云乔端坐在高位上,带着笑意,看向殿中一众朝臣。

这其中有不少是她从前就见过的,只是大略扫过去,仍旧觉着面目模糊。直到对上傅余那双格外亮的眼眸,她脸上刻意端出来的笑意才总算是真切些。

殿中众人坐得整整齐齐,也就显得前面那张空案格外显眼。云乔大略看过之后,这才意识到陈景竟还没到,不免有些意外。

虽说陈家现在权势正盛,可陈景并不是那种狂妄自大的性情,反而一直在有意约束自家,以免重蹈当年韦氏一族覆辙。

像这样重大的宴会,他不该比裴承思来得还晚。

不少朝臣显然也由此疑惑,有意无意地往那空位瞟,神色各异。

裴承思对此未置一词,只不动声色地留意着众人的反应。

云乔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适时收回了目光。

舟车劳顿后,她本就没什么胃口,对着各色野味炙肉也提不起食欲,只用了些清爽的瓜果。

兴许是看出她兴致缺缺,裴承思着内侍递了话过来,叫她只管回去歇息。

云乔怔了下,下意识抬眼看向裴承思,随即又看了看这满殿朝臣,露出些许疑惑来。

比裴承思还要早离席,其实是不合规矩的。

若是梁嬷嬷眼下还跟在身边,只怕得苦口婆心地劝上一番。

她自问并没表露出半点不耐,裴承思却先不管什么规矩了,动了动唇,无声道:“去吧。”

云乔犹豫一瞬,决定不再勉强自己,向着裴承思行了一礼,领着青黛她们离了大殿。

才一出门,凉气扑面而来。

宫人连忙替云乔系上披风,青黛缩了缩肩膀,在一旁感慨道:“行宫这边夜间竟这样冷!好在怀玉叫人送了衣裳过来。”

云乔抬手蹭了蹭鼻尖,闷声道:“山中就是这样。”

内侍们在前挑着宫灯引路,青黛凑得近了些,搀扶着云乔,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云乔将她这模样看在眼中,笑问:“你这是想说什么?”

“奴婢觉着,”青黛讪讪地笑了声,虽知道皇后性情好八成不会计较,但声量还是不自觉地越来越小,“圣上如今待您,是很好的……”

说着,小心翼翼地端详云乔的神情,做好了请罪的准备。

云乔并没恼,沉默片刻后,轻笑了声:“是啊。”

在青黛以为她态度终于软化之时,却又听她叹道:“可那又如何呢?”

这句低低的喟叹被夜风吹散,几乎让青黛以为,这是自己的幻听。

宫人们都知道,陈皇后性情温和、驭下宽厚,不少人削尖了脑袋想来清和宫伺候。青黛偶尔还会觉着,自家皇后脾性太好了些,才会叫淑妃、宁嫔她们不知好歹。

着实没想到,她对着曾经情真意切爱过的圣上,竟然能心硬至此。

云乔看出青黛的不解,但并没多做解释,只一笑置之。

她心中清楚,自己的所做作为落在旁人眼中,还可能会是不识抬举、不知好歹。毕竟裴承思这样高高在上的人,肯纡尊降贵讨好,还有什么好不知足的?

可她就是不愿与裴承思“和好如初”,也做不到。

倒不仅仅是因着情爱二字,而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云乔记挂着陈景缺席之事,回去后,特地叫人去打探,第二日一早得了消息,才知道他昨夜竟是病倒了。

“陈太傅的身体原就不大好,这回旧疾复发,听人说,随行的太医在他的住处留了一宿。”

“昨夜晚宴后,圣上还亲自去探看过。”

云乔没料到这般不巧,一时无话可说,适逢裴承思过来用早膳,只好先将此事按下不提。

按着旧例,皇帝须得在头一日围猎下场。

裴承思换了劲装,骑那匹惯用的乌云踏雪马,背负弓箭,显得格外英姿飒爽。他临行前特地回头看向云乔所在的方向,等她轻轻摆了摆手,这才领着武将、侍卫们进了林场。

一队人马隐没林中,激起尘土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