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时间的讨论

作者:戴维·兰福德

译者:任冬梅

在科幻小说里,“时间”肯定有一个安稳的未来,因为时间旅行——和空间旅行类似,但作用于不同的维度——是重要的基础元素之一,能将科幻叙事带入寻常难以企及的美妙境界。威尔斯开拓的故事不但显示出令人不安的演化可能,将我们变成不再像“人类”的物种;甚至还走得更远,一路到达深远时间[1]的尽头,展示出一幅末日景象:衰老的地球和发出微弱光芒的猩红色太阳。这一意象影响深远,例如杰克·万斯的科学奇幻小说“濒死的地球”[2]系列故事所描绘的遥远未来,书中衰弱的太阳颤动着,令人心惊地闪动微光。而吉恩·沃尔夫精彩的《新日之书》[3]中,他们的“老太阳”已经暗淡到在白天也看得见星星。

最近还有两部作品对深远时间的推演让我印象深刻,他们是斯蒂芬·巴克斯特“分支”三部曲的第一部《时间》[4]和罗伯特·查尔斯·威尔森的“时间回旋”三部曲的第一部《时间回旋》[5]。《时间》中的探险者通过一连串的时间之门,去往远超过威尔斯的极远未来,彼时人类的后裔已经散播到整个银河系,他们在宇宙走向最终熵灭的终极永世,追逐利用最后的几缕能量。而巴克斯特认为,人类可以改变这一切,只要我们在现在的时间中以此预言来重塑这个宇宙!在《时间回旋》中,一种外部力量将地球包裹进放缓时间的罩子,让我们快速进入未来,而太阳系的其他部分和整个宇宙都被我们甩在身后,太阳的死亡变得隐约可见——然后故事开始暗示,这一连串的灾难之旅,到最后却也自有其正面目的。

时间机器又是一个经久不衰的流行概念。威尔斯将它想象为一台交通工具,他的时间旅行者坐在里面可以驶向未来。一个已被遗忘很久的西班牙故事,恩里克·加斯帕尔所写的《逆时间而行者》[6]中详细描写了一台奢华的时间机器,其几位乘客们尽享奢华和舒适的旅程。稍后著名的时间旅行工具包括斯蒂芬·斯皮尔伯格1985年在《回到未来》中提到的德罗宁汽车,以及自《神秘博士》1963年问世以来迄今仍在多重宇宙中旅行,其有缺陷的隐形系统只能伪装成伦敦警亭的塔迪斯[7]。

穿戴式的时间机器更方便,也不引人注意。如刘易斯·卡罗尔在《西尔薇与布鲁诺》[8]中异国风情的手表,罗伯特·西尔弗伯格《逆时而上》[9]和戴维·杰洛德《折叠自己的人》[10]中的嵌入式时间旅行腰带。后两部小说都有很多性描写。西尔弗伯格的主角痴迷于与自己的女性祖先睡觉,而杰洛德不仅与自己大搞同性恋,还与来自另一个时间线的女性版自己来了番异性恋。更多的时间手表出现在约翰·麦克唐纳的《无价金表》和皮尔斯·安东尼的《在灰马上》[11]——在这两部小说中,时间暂停都成了佩戴者谋取利益的方式——在最近查利·简·安德斯《群鸟飞舞的世界末日》[12]中,手表是一个两秒钟的时间机器,可以用来逃避瞬间的危险,甚至这还是一个用来进入阴谋集团的通行证,里面全是发明这种东西的技术极客。

还有一种如今不好写的时间故事类型,就是靠巧妙手法耍花招的故事——因为现在所有的技巧都已经为人所熟知了。罗伯特·海因莱因的短篇经典《靠自己》中的叙述将时间扭曲成一个封闭的环,最终意识到所有角色都是同一个人,他们的时间线被扭曲指回了他自己。海因莱因的《你们这些回魂尸》巧妙地增加了性别转换,从而在这点上走得更远,并在2014年被拍摄成电影《前目的地》。在1966年的《帝国之星》中塞缪尔·德雷尼[13]通过两个角色而非仅仅是一个角色,使用了类似的手法。一个有趣的现代变体是詹姆斯·斯麦斯的《探险家》[14],描述了一个看似劫数难逃的空间探索任务,探索一个神秘的奇异点将(或应该说已经)把叙事者送入一个循环的时间圈中,这个故事不靠简洁巧妙的设计取胜,而是一个心理恐怖噩梦。

我最喜欢的时间扭曲故事是戴维·I.马森的《途中小憩》,随着人物远离战况激烈的前线,文本时间的流动和语言都出现了变化——在远离前线的区域悠闲而冗长,而在前线的弹坑里则难以忍受地缩紧。在克里斯托弗·普里斯特的《弥撒曲》中,时间关乎地理。游客游历“梦想群岛”的众多岛屿,就会跨越它们之间的时间梯度,导致一种暂时有害的糟糕后果:一种真正的“时差”。这里的时间变化没什么花招,而是一种微妙、难以捉摸的个人创意。

像“心灵感应”和“心灵传动”这样的“心灵力”在科幻中已经不再是时尚,但在心灵学的全盛时期,一些作者想到,如果心灵传输能在空间中传送自己,从逻辑上来说应该也可以运用到时间上。在阿尔弗雷德·贝斯特《群星,我的归宿》[15]令人眼花缭乱的高潮情节中,反传统的主角被困在火中,绝望地运用心灵传送穿越时空,出现在过去的自己身边,这恰是曾反复困扰他的最大谜团“燃烧人”的由来。安妮·麦卡弗里的《飞龙》[16]中,时间旅行的龙骑士意外地影响了她们年轻时的自己的预言。罗杰·泽拉兹尼的《光与暗的生灵》[17]描写了具有“短时游移术”的武术,能进入过去,在对手开始战斗之前获得优势(当两名游移术大师发生冲突时,通过时间复制,他们复制了数倍的自己形成对垒,结果非常可怕)。

作为一种神秘的内在力量,在读者不愿将其视作科幻的某些“文学”作品中,也表现出与时间的特殊关系。马丁·艾米斯的《时间之箭》[18]中,主人公的整个人生都在经历反转,小说从异乎寻常的视角,描写他在纳粹死亡集中营中的日子。尼科尔森·贝克《延长号》[19]的反传统主角可以暂停时间,然后在这个如同冻住的世界里为所欲为,不过并不是用这个天赋去打击犯罪,而是沉迷于猖獗的窥淫行为,骚扰毫无察觉的妇女(竟然还包括在书店签名时的作家安妮·赖斯[20]),令人悲哀的是,这更符合现实。在奥黛丽·尼芬格的《时间旅行者的妻子》中,由于患有被称为慢性时间错位症的基因病,旅行者会不由自主地进入时间穿越,于是,他的爱情因为对方会正常变老,会面临各种问题。凯特·阿特金森的《生复一生》中的女主角被困在一个时间循环里,不停地反复死去——正如1993年的《土拨鼠之日》一样——最终她从经验中学习到如何避免下次的死亡。

《科幻百科全书》提及,“顺序之外的时间”是库尔特·冯内古特《五号屠场》[21]的核心,其第二章开始于“听:毕利·皮尔格林挣脱了时间的羁绊”。皮尔格林以错误(但是极其巧妙)的顺序经历了生命的各个场景,让他在面对二战中的德累斯顿火海时,顶住了无所不在的恐惧。其他令人难忘的打乱时间故事还包括,阿兰·摩尔和戴夫·吉本斯的图像小说《守望者》[22]中关于“曼哈顿博士”的一章,一个人变为了类神的存在,可以同时看到自己的整个过去和未来,但是却只能做他已经知道他将会做的事情。同样,在姜峰楠(特德·姜)《你一生的故事》中,女主角通过学习一种外星的语言和视角获得了类似的能力,能够全景式地感知自己整个人生——这部小说在2016年被拍成了电影《降临》。